笔的敕文,一年前新髹了金,光采耀目,正楷笔体苍劲又朴实,写的是普通百姓都能懂的大白话:
“朕希望:我的每一个子民,都能自由的读书,识字,拥有得到知识的权利。因为知识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它能让我们聪明、智慧,脱离无知、愚昧;它能让我们不再贫穷,变得富有;它能让我们脱离疾病,拥有健康;它能让我们脱离弱小,变得强大;它能让我们脱离低劣,成为受人尊敬的高尚人。知识就是阳光,不论贵贱、男女、肤色、族别,它都平等的洒在我们身上。在知识面前,我们是平等的。但只有怀着一颗诚敬的心,不怕辛苦,不怕他人的嘲笑,努力向学,谦虚求教的人,才能得到知识的回报。”
这段敕文镌刻在每一座公利图书楼的照壁上,每一个进入图书楼阅书的人,首先看到的就是这段“任何人都有权利读书”的圣言,它像火炬一样,照亮了很多人的心。这些人,不仅仅是大唐的人。
魏重润即使已经读过许多遍,每次站到它下面时,他还是会一字一句的读出来。他永远记得,当年那个衣着寒酸薄底鞋子磨破的少年,靠着双脚走了一百里路,站到州里那座图书楼的照壁下时,是怎样的热泪盈眶!他没有钱,但只要踏进前方那道门,就有无数册书籍供他阅读汲取,那些宝贵的知识,不需要他掏钱,只需要一颗诚敬、不畏艰苦的心,而这些,恰恰是他不缺乏的。
世宗给他们敞开的,何止是一扇大门,而是一个缀满明珠宝玉的殿堂。
魏重润每次诵读时都在心里告诫:不要忘了以前,那个贫穷的,只能喝粥勒紧裤带苦读的少年。
魏重润进了大门后就去了辩书楼,上到二楼一间门楣题着“洞香春”的小厅,门边有镀铜方牌铭字注明:计然学辩室。
这是专供计然学讨论交流的地方。
计然学不是大唐新兴学派,而是先秦诸子百家之一,专攻货殖之务,上升到国家经济,春秋时的陶朱公范蠡、齐相管仲,战国时的魏相白圭、秦相蔡泽,都是有名的计然家。但至西汉时,因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被斥为“谈利不义”的计然学便陷入了低谷,乱世期间因恢复经济曾有冒头,但始终为士族轻鄙,到了大唐有所改善,但也是托于“范、管、白”的先贤之策下,没有谁敢说自己是计然学派。直到大唐高宗时代,因为这位陛下频繁的战争需要强大的财政支持,那些有计然之才的官员们被纷纷发掘重用,计然学才开始重新显于世前。而至昭宗时,这位皇帝陛下就是有名的计然大家,被载入史册的“昭宣变法”就是许多计然家的心血,在这位陛下的大力扶持下,计然学派迎来了春天萌生之后的火热夏天,俨然与儒、道、墨、兵、法、易这几家显学一样,成为年轻人青睐的第七显学了。因为科举增设了计然科,而户部、太府寺,和地方的转运司、户曹等官员,都必须通晓计然学才能入职,而户部太府寺的长贰官和诸道转运使,十之七八都是计然科进士出身。
魏重润就是长治朝有名的计然大家,并且身兼帝国计然学会的社长,也是昭宗创办的《计然学刊》的第七任总编,还身兼国子学太学的《计然学》经学博士之职,他主讲的计然大课,每次都是水泄不通,窗牖下屋廊上都站满了人。但许多遗憾魏相授课太少的学子们不知道,这位政务繁忙的宰相每月都会抽一个时辰到“洞香春”坐一坐。
洞香春这个名取自计然学鼻祖之一、魏相白圭建立的安邑洞香春之名,那里曾经一度是战国士人荟萃辩学论政的中心。而辩书楼的这间洞香春只是计然学新进者交流的地方,“门内人”不来这里,嫌这里交流的问题太肤浅,多是聚在计然学会。但魏重润喜欢来这里,因为这里没有门槛,谁都可以进,这里的年轻人好为人师,即使商人、作坊主拿着借阅的书籍请教,也有年轻士子耐心讲解……是的,这里有襕衫士子,也有穿着丝绸长袍的商人和作坊主,还有穿着短衫的匠户和农户,魏重润就曾经为一位拥有三十亩田地的农户解决过如何分种作物才能获得最大收益的问题……魏重润喜欢的,就是在知识面前没有阶层,人人都可以学,而不是被出身或财富垄断的高贵。
不过魏重润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提携新进、交流知识,而是为了“偶遇”一个人。
这个人,没有任何官身,却是一位“大人物”。
他与魏重润有着相同的癖好,喜欢到这种学问粗浅的辩学室里转一转,而且各个辩学室他都会去转一转,尤其喜欢接触那些一脸忐忑的匠户农户,主动上前为他们解答问题。魏重润在洞香春与他偶遇时,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作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