膛,她亦无所畏惧,高声道:“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
我恳请诸位,拿起手中的武器,不必管那是否锋利,是否沉重,请同我一起高呼,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权阉必死,瓷业万岁!”
何谓人心?此为人心。万民血泪,掀天揭地,向死而生,谁人惧哉?
安十九听着那刺耳的呼声,愈发疯魔,狞笑成癫:“好啊,没想到我安十九也有今天!一帮无知贱民,可知你们今日皆是犯了株连九族的死罪!莫要说我如何鱼肉乡里,草菅人命,怪就怪你们投生成了贱民,但凡坐到我这位子上,谁敢保证不贪?”
随着他丧心病狂的一声狂吼,匕首倒了个方向,梁佩秋被他一把扯过,挟持于身前。
他站在车辕上,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眼中淬着上位者才有的漠然与麻木。
“不错,徐稚柳是我杀的,夏瑛也是我杀的,张文思、郑孑,乃至省里那些官员都是我杀的,我非但杀了他们,还和流匪勾结,欲要做这江西的王!”
他的匕首在梁佩秋脖间划拉出一道鲜艳的血痕,随着那血痕顺着冰冷银光,滑到他掌中,他嗜血般舔过手掌,狂笑不止:“试问普天之下,谁不想当那个唯我独尊的皇帝?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妄想!若非我一力顶着,景德镇早就沦为豺狼分赃的猎物,饶州府、南昌府,按察司,布政使司,哪里没有第二个安十九?”
“杀了我,还有成千上百个安十九!”
他大笑着,仰头望天,青天白日下,整片琼宇灰扑扑,透不进一丝光亮。
江西的天是黑天。
老百姓打从心底漫上来一股无望感。
安十九说错了吗?并没有错,倘若地方的政治是黑暗的,那么官和民之间权利的角逐永远不会清白。
刹那间,梁佩秋懂了安十九的意思。
虽然她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但她知道先前他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消失了。她狠狠闭了闭目,再次开口:“可你不死,景德镇就永远看不到希望。”
“你死了,我们才有将来。”
“你死了,真相大白于世间,才会有好官为我们正名伸冤。”
“你死了,那些和你一样的豺狼才会受到忌惮,再不敢随意欺辱践踏我们。”
“纵然我们是你眼里最为低贱的小民,也有尊严和良知,也会为铺天盖地的黑恶而奋起反抗。”
“你死了,我们今日壮举才不算白费。”
“只有你死,才能证明我们的正义是正确的。”
只有你死,才能让所有斗争与牺牲被赋予意义。
这一场运动,如果安十九是因,梁佩秋就是果。她和童宾不一样的是,童宾代表了千千万万和他一样受到官权压迫的工人,而她所代表的,不仅有工人阶级,还有商户阶级,不仅有民,还有官,大大的好官!诸如大龙缸下的杨诚恭,百采新政下的夏瑛,以及陶业监察会下的周齐光。
因果是不需要对错的。
因果是舆论,是争议,是传播,是民意。
既然如此,何不送她一程?
“我做到了,你也得答应我,一定、一定要长命百岁啊……”说着,他举起匕首。下一瞬,就以被梁佩秋突袭的姿势,整个人往后剧烈地撞上车驾,手臂因疼痛而下意识一松。
在梁佩秋跳下车辕时,他举着匕首追了上去。然而不等他那一刀刺出,被调动起满腔热血的义军们就已经齐齐出手。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杀腔,数十道利器捅穿一道肉躯。
安十九像一袋草包,被牢牢钉在车辕上。他发辫散乱,衣衫褴褛,举目四望,天大地大,无一归处。
忽而眼前出现一道身影,幢幢的,看不真切,似乎是少时在浣衣局为他挑灯补衣的小宫女,又似乎是带着清泠泠寒意,为他皂靴拭去血迹的那个女子。
他面上一喜,手臂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想要抓住什么,过去他从不曾抓住的东西,却不想随之而来的是一滩捣穿到心脏深处,喷溅到脸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