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岸稀疏的灯火,她好似能想象他挑灯夜读的场景。徐忠曾不止一次感叹他们两兄弟长得像,只相较于徐稚柳的内里昂藏,表面温和,阿南更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刀,毫无掩饰。
倘或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当初的污名陷害,没有徐稚柳那一跪,他会不会还是曾经上山下河捉鸟遛狗的浑小子?
想到他,她也会常常想起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天真又无知的自己。
刚刚嫁到祁门时,她日日以泪洗面,怀念景德镇的所有,也常在惊梦中痛呼阿谦哥哥的名字,想到那个为阿谦哥哥失去一条腿,带着病弱残躯晕倒在荷塘乌篷船里的女子,忍不住泪水涟涟,羡慕她,钦佩她,又不敢成为她。
周雅以为她忘不了少年时的未婚夫,肃着脸斥她不忠,将她关在屋子里,罚她抄写女戒。她每日都要背诵女子七出之条,以此向他证明自己的忠诚,可他仍觉不够,翻来覆去辱骂徐稚柳,将他踩在淤泥成发泄自己的无能。
偶尔他也会拥着她坐在庭院里,将景德镇的新旧说给她听。
她既想听,又怕听,日子过得胆战心惊,这样的情形哪里能够受孕?半年不到,周雅就嫌了她,还疑心她早就失身,往她身上又添一桩罪宗。
她再也不能容忍,与周雅大吵一架,不顾仆从阻拦回家省亲。
在那时,她忽然理解了许多事。
曾经加注在那个浑小子身上的非议,后来都加注到了徐稚柳身上,加注到了梁佩秋身上。如若她不忠,那些非议、揣度、谵语也会加注到她身上,她会一点点被这世道磨得失去血色,变成一具麻木的躯体。
这个世道即是如此,不合规矩,不符伦常,就是错。
她开始理解那个素未谋面的混小子。
兄长前程似锦时,他当然被贬得一文不值。兄长臭名昭着时,他又成为他们可怜唏嘘的对象。理解了那样一个世道后,她甚至想要见一见他,看他到底是不是他们嘴巴里说的那种混小子,也要确定到底是不是他绊住了她。
她在云水间说想要回家来,时年认为不妥,梁佩秋却说可以帮她。
阿谦哥哥向来眼光好,看人鲜少走眼,梁佩秋果然不是善类,最要紧的是,她和她一样是女子。
梁佩秋里外走一圈,就将周雅在外头斗鸡走狗出入窑子倒欠一屁股债的腌臜事都翻了出来,借此上门逼迫他签下放妻书,从此她恢复自由,一身轻松。
她感到震惊的同时,也被梁佩秋身上的自如和洒脱深深吸引。女子也是可以的吧?
她问梁佩秋:“如果我一辈子不嫁人,可以继承湖田窑吗?”
梁佩秋说:“你嫁不嫁人,都能继承湖田窑。”
“真的?”
“真的。”
“好。”
她隐约有了目标,但在此之前,她还必须做一件事。
那时家里尚在商量她和离后的去处,景德镇始终不太平,湖田窑和安庆窑各有在时代急流勇退的角色。她看到他们在走一条或许有违世俗但却是徐稚柳曾经没走完的路,也艳羡那个有理想且温暖的方向,可她终归是个女子,想要谋求家业谈何容易?
徐家往上四代都是独户,到了徐忠这一代只有独女,没有儿子。早有算命先生说徐家子息单薄,徐家人不信,一辈子填充后院,也没多生出几个孩子,所幸徐家男子都有生意头脑,将家业维持到现在,攒下近百年的家底,徐忠接过手来,也没遇见什么翻不过去的大风大浪。
只他是独子,膝下亦无子,院子里干净,族内兄弟子侄不多,寻常走动的亲戚大多在城里城郊,亦有不便之处,临到此时,为避免唯一的女儿成为敌人的刀下冤魂,所能仰赖的只有远在瑶里的徐氏旁支。
徐忠最后只能送她回乡下。
到了那里,她总算如愿以偿,虽然只有短暂的不过月余的时光,很快她就找到机会,重新回到了景德镇。
没人知晓她的心思,她也不知何时起的心思,或许当她一次次被逼抄写女戒时,叛逆的种子就在她身体某处生根发芽了吧?
她与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自幼养在深闺里被教导成为贤妻良母,等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大的十数年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很寻常普通。
要说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看过许多书。除了简单的蒙学,她还看游侠志异,最爱鬼故事,徐稚柳搜罗过不少《聊斋》、《影谈》、《夜雨秋灯录》送给她,她每每爱不释手,月下也要捧着翻看。
徐稚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