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国走时撂下话,钱必须还,一分不少,哪怕还到你儿子讨媳妇,除非离开倒马村,离开回龙乡,这辈子别再回来。
陆大龙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凤哥儿请了几天假,在家照顾他。
第四天黄昏,村小五年级班主任黄枣老师做家访,他踩着那辆二八大杠还没进村口,远远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往村头山坡走去。
黄老师甩腿下车,摘下眼睛擦了擦,然后冲一个端着碗吃饭的孩子说:“周家兴,替老师看着自行车。”说完朝村头山坡跑了。
“陆小凤,陆小凤!”
黄老师追上小凤,一把拽住他瘦削的胳膊,“天黑了,你不回家,要去哪儿?”
小凤不敢看老师,眼神望向半山坡,犹豫了会儿才说道:“我要去找我妈。”
黄老师愣住,接着鼻子一酸,“这么晚,你妈妈已经睡了,明天老师陪你去看,回家!”
小凤倔强的站着不动。
黄老师用力一拉,再拍了拍他肩膀,“老师也想妈妈了,也想去看看他。”
小凤泪珠子转动,哽咽道:“我妈妈死了。”
黄老师又摸了摸他头,轻声道:“老师知道,老师的妈妈也死了,死了很多年,在我六七岁的时候。”
两人回到陆家,黄老师看着陆大龙碗里剩饭剩菜一锅烩,桌上还放着一碗。昏黄的白炽灯下,这个家里,唯一像样的是春台上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北京牌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点亮。家徒四壁啊,更显得格外孤冷。
本想好的和陆大龙聊聊孩子的一番说辞,在这个家竟然无法开口。
黄老师默默坐着,陆大龙默默吃饭,小凤安静站在墙角。
最后只让小凤赶紧吃饭,让陆大龙有困难找村里,找学校,找老师。对于九十年代一个偏远山区的民办老师来说,黄枣就如同他的名字,枣,清脆甘甜,可终究做不了主粮。
凤哥儿不想回学校,村小六个年级六个班,十一个老师,加起来不到两百个学生,全是倒马和下南两个村的孩子,远近不过七八、十几里地,鸡犬相闻。哪个垸子、哪户人家有个家长里短,不用喇叭,要不了几天保证比新闻联播还传得快。
在学校还好,一到放学时间,孩子们三三五五、成群结队回家,闲话就来了。
“陆小凤,你爸真牛,一晚上打牌能输半个万元户啊。”
“凤哥儿,你妈就是被你爸气死的。”
“三天两顿打,滋味是个啥?”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刚开始小凤还会争辩,甚至是动手,然后被打得鼻青脸肿。后来,说的人多了,小凤懒得理,听到人奚落笑话,撒腿就跑。也不回家,常常一个人跑到金沙河边,一呆就是一两个钟头,直到天黑,碰上周末,一呆就是半天。
金沙河离倒马村不远,也就两三里路,隔着河堤和一座小山头。河边有一大片荒芜的河滩,夏天长满芦苇,春冬季河水干涸,露出灰白的河床,全是粗沙。
小凤衣服都不用脱,往地上一躺,书包枕在脖子下,比自己家里床还舒服。既没有人笑话,也没有人打扰。一阵风吹来,矮草和芦苇杆儿沙沙轻响,就仿佛妈妈在耳朵边上絮叨。
渐渐地,小凤习惯了一个人去河滩。
躺久了无聊就折根棍子当笔,在沙滩上唰唰写字,久而久之,字竟然写得比黄老师的板书还要漂亮。
而所有的字中,有三个字写得最为刚劲有力,尤其那个徐子,起手一笔有如铁马金戈、干脆利落。
金沙河迤逶穿过回龙乡,在北山县东南汇入大江,再在江阳市入海。
大海究竟是什么样子?小凤从来没有见过,只知道很大很深很蓝。可明明金沙河的水是清澈见绿的,听说大江的水是浑黄的。为什么大海的水却是蓝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少年时的小凤很多年。
河堤旁的山头脚下有一片竹林,小凤从家里带上砍刀,他要砍一根笔直的竹子做鱼竿。在浪费了无数个黄昏、无数根竹子后,鱼竿终究还是没做成,却做出了一根似模像样的笛子。
每个孔都用螺丝钉旋出来的,工整如一,笛身用细沙反复磋磨,由青绿变成青黄,变得光滑。
陆大龙有个手艺,从小凤爷爷那里传下来,吹唢呐,父子俩是村里乐队的唢呐手。说是乐队,也就五六个人,一面大鼓,一面铜锣,一方小钹,一或两对铜镲,再加上一支或两支唢呐。
农闲夜里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