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平静道,“除了转氨酶高了一点之外,其他都是正常的。”
师傅不解地看着他:
“这说明了两种可能性。”周悬竖起手指,“要么,是现代医学与科技无法检测出‘半妖’与‘人类’的差别;要么,是‘半妖’本身,在肉体层面上跟人类几乎没有差别,师祖在‘血统’这个词上,使用的是便于理解的通俗说法——半妖血统的本质,其实更接近于灵魂层面。”
“你更倾向于哪种可能?”师傅问。
“这不重要,师傅。”周悬摇头,“我认为无论真相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重要,因为半妖之于人类和妖怪的区别,并不像是骡子之于驴和马——我们拥有常人没有的力量,但并不代表我们就是这个社会中的异类,不必为自己的存在感到可耻。”
“你觉得呢?”
“是啊,徒儿,说得真好。”师傅沉默了很久才说,“如果当年的我和你师祖也能说出这番话,也许我们就不会想着要对师兄隐瞒真相了。”
“师傅和师祖所在的时代跟现在不同,认知跟现在不同也很正常。”周悬淡淡地说,“在我出生的时代,妖怪们来到城市生活已经是常态了,享乐也好,努力工作也罢。如果我不认可他们是这座城市的一份子,那我每天除了烦恼之外,大概就做不成任何事了吧?半妖的存在也是同理……另外。”
“师傅当年听师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有很伤心,或是很反感么?”
“没有。”师傅摇头,“我一开始是有点惊讶,但也就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为什么?”
“原因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密。”师傅张开猫爪。
周悬捏了捏他的肉垫,权当是拉过钩了。
“是因为你师伯。”师傅喵喵道,“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出来,她其实不是人类吧?”
“嗯。”
“我也一样。”师傅回忆道,“我六岁时被师傅带回了师门,就住在师姐隔壁的厢房。那几年里,洗澡是师姐帮我烧水,练功是师姐带着,受了师傅的罚也是师姐帮我开脱,真要算起来,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其实比跟师傅的还要久。师门内虽然是以师兄弟相称,但对我来说,师姐就是我比亲人还亲的亲人。”
“也或许是我愚钝吧,虽然师姐的肤色是比别人苍白一些,手也比别人冰冷一些,但我真的没往那方面想……毕竟这里可是道观,道观里又怎么会出现妖怪呢?而且观内上到师傅,下到我的那些师侄,对师姐的态度都很平常。”师傅说,“就这么痴痴傻傻,春去秋来,直到我十岁那年,我偶然间看到了师姐饮血的样子,这才算是知道了真相。”
“她是僵尸,只有僵尸才会有这么苍白的肤色、这么低的体温,只有僵尸才需要饮血,才能拥有不老的容颜……我的师姐居然是一只妖怪。”师傅轻声说,“那天晚上,我偷偷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晚饭也没有去吃……知道我那晚在想什么吗,徒儿。”
周悬摇头。
“我恨自己为什么是人类,而不是妖怪。”师傅笑笑道,“听起来很傻是不是?可这就是为师当年的真实所想。我觉得这一切对师姐太不公平,我宁愿自己变成妖怪,也不希望只有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现在想来,这大概也是一种傲慢吧?当年的我下意识地认为‘身为妖怪’,是一件很可怜的事儿。”
“所以,在师傅告诉我‘半妖’的事情之后,我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因为我打心底里不认为‘跟妖怪扯上关系’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师傅摊手,“人类又如何,半妖又如何?我不在乎。或许师兄在乎,但那也不是师兄的错。”
“师祖他老人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周悬说。
“估计是。”师傅点头,“不然云华观里就不会有名为清秋的弟子了。”
“看来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儿啊。”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