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火初燃,槐烟渐稠。~1/7/k^a^n¢w·e?n~x,u¨e..~c·o′m/
五月的长安城,日头一日毒似一日,熏风裹着御街两侧新柳的飞絮,黏黏腻腻地扑在人面上、官袍上,凭添几分燥热难耐。
大庆殿那高耸的鸱吻映着白晃晃的天光,琉璃瓦下,百官依品阶肃立,紫袍朱衣,蟒玉貂蝉,煌煌赫赫,却也压不住那从丹墀缝隙里蒸腾上来的、带着金石地砖被晒热后的沉闷气息。
殿宇深广,往日里朝会冗长,奏报多是内参邸报早已详尽的细务,纵有波澜,亦在枢府与政事堂内消化殆尽,传至这大庆殿上,不过走个过场。
故而诸公虽垂手恭立,眼观鼻,鼻观心,实则神思倦怠者有之,心猿意马者亦有之,只盼着那司礼内侍尖细的“退朝”声早些响起。
御阶之上,两位公主并立。
长公主李漟,一身玄底金凤常服,腰悬蟠龙宝剑,凤目含威,不动如山,目光偶尔扫过一旁的李淑,眼底深处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大公主李淑,绯罗蹙金翟衣,云鬓高耸,面容沉静如古井,唯那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出几分刻骨的恨意与决绝。
二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比殿上蟠龙柱的阴影更深。
忽地,地方州府官员述职轮次已至。
只见一位身着四品绯袍、风尘仆仆的中年官员,手捧一叠厚厚的卷宗,趋步出班,声如洪钟:
“臣,权知虔州军州事许遵,有案奏禀!”
这一声,打破了殿中凝滞的沉闷。昏昏欲睡者精神微振,目光齐齐聚向此人。
“治下虔州女子阿云,许聘未嫁之时,因嫌其未婚夫韦阿大貌陋家贫,竟于其酣睡田间之际,持柴刀连斫十余下。
幸未致死,然断其一指,重伤其身。
案发后,阿云惧罪,自行至官府首告。
臣查《大华刑统》:‘诸谋杀其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斩!’又,‘妻谋杀夫,已伤者绞!’
阿云虽未过门,然婚书已立,纳采问名之礼已成,名分早定,实为韦阿大之妻。其行凶之时,心肠歹毒,手段酷烈,罪证确凿。
依律,当判绞刑,以儆效尤,彰国法之森严,正人伦之大防。此案卷宗在此,伏乞圣裁。”
许遵声音朗朗,将一桩发生在偏远州县的杀夫未遂案,血淋淋地剖开,掷于这煌煌庙堂之上。
话音甫落,偌大的大庆殿内,先是一寂,随即“嗡”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
“嘶……十余刀!断指!好生狠毒的女子!”
“未婚亦是夫!礼法岂容轻废?此等悖逆人伦,当诛!”
“自行首告?或可减等?”
“减等?谋杀亲夫,伤重若此,首告岂能抵死罪?”
……
议论声浪渐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班列最前方那几位重臣。
谁人不知,虔州知州许遵,乃梁王门生,素以精熟律法、刚直敢言着称?
他此刻将此案抬上朝堂,绝非偶然。
未待议论平息,班中已闪出一人。
只见其人身着五品浅绯官袍,年纪甚轻,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朗,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新近擢升刑部郎中、深得石介赏识的胡澹。
他朝御阶一揖,声音清越,条理分明:
“臣,刑部郎中胡澹,有言!
许知州所奏阿云案,案情清晰,律条昭然!《刑统·贼盗律》明载:‘诸妻妾谋杀故夫之祖父母、父母者,流二千里;已伤者,绞。’
此条虽言‘故夫’,然其立法本意,在于严惩卑幼谋杀尊长、妇人谋杀其夫之悖逆重罪。
阿云既已许聘韦阿大,纳采问名,婚契已成,名分已定,自当视同其夫。谋杀亲夫,且已致重伤,此乃十恶不赦之‘恶逆’。
《名例律》又言:‘其因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法。’
阿云虽自首,然其所因者乃谋杀大罪,自首仅可免其‘谋杀未遂’之罪,其‘故杀伤夫’之重罪仍在。
依律,当处绞刑!
此乃法之铁则,不容丝毫宽贷。若因其自首、未成婚等情由而减刑,则律法威严何在?纲常伦理何存?天下妇人若皆效此凶顽,恃首告而轻犯夫纲,则人伦崩坏,国将不国。
臣恳请,依律严惩,绞决阿云,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胡澹一番话,引经据典,字字铿锵,将法理推至极致,杀气凛然。
殿中支持新法、主张峻法严刑者,无不暗暗点头。
“荒谬!”一声断喝,如金石交击,震得殿梁微颤。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