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地喘息着,涌流的热血淤塞在了一个突然闭合的峡谷里,冲撞不开,阻断了生命的供应,他苍老、干枯、褶皱的肌肤骤然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面颊和嘴唇憋得青紫, 艰难地大张着嘴喘气,仍觉透不过气来。几人叫着皇上,不知如何是好,盛寅奔过来,为 他轻抚前胸后背,又在极泉、青灵、少海等穴位上按摩,好一阵子,永乐的呼吸才见平缓。 盛寅本想阻止他说话,但看这阵势,皇上不说是不行了,只能默默退到一边,静静观察。
“朕一生心系大漠,不是这严寒酷暑多惬意,实是阿鲁台、马哈木叫朕日夜不安哪! 临了,朕的魂灵也要永远与大漠为伴了。”帐内有嘤嘤的哭泣声,张辅等人泪光盈盈,皇 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此时,能睁眼看看臣下,看看大帐,对他,都是极大的奢侈了。
“皇太、子政务已熟,”永乐的声音细弱游丝,“四海归心,朕、故去后,传、位、 皇太子,丧服礼仪一、一遵太、祖仪制,一切从简,不、得有任何逾、越,书谕汉王、赵 王勿……”
话没说完,竟大张着嘴又喘不上气来,盛寅忙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小药丸,又在他的关及心脏的穴位上用力摩挲,好半天,永乐呼吸才趋和缓,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面色更加灰青,嘴唇皲裂干紫,进入了最让人揪心的弥留之际。
月光偏西,泊在遥远的山脊上。帐外,天阶夜色,冰凉如水;帐内,宫灯闪耀,亮如白昼。几位文武大臣在皇上的大帐内,在皇上的身旁,忍痛节悲,悄悄商讨下一步对策。 皇上病重,大军在外,是事关朝廷危亡的大事,一旦泄露出去,就有倾国的危险。几个人议定,不再扩大秘密范围,走出大帐,一切如常,必须谈笑风生。
永乐适时地立下遗嘱,说了半截书谕汉王、赵王的话,再不能说一句话,但他心里还是明白的,往回赶,早一天赶回去,大明王朝就多一份安全。闭眼在疆界内和疆界外是不 一样的,他在积蓄力量,积蓄着足以回到开平的力量。他张着嘴,还想说什么,但已力不 从心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脉搏也越来越缓慢,一如沙漠中缓缓走过的涓涓细流,很 快就要干涸了。
最后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那紧闭的眼睑中慢慢渗出,他积蓄的力量太微弱、太渺小, 在病魔面前,他不是皇帝,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没有了皇帝威势的老人已不足以对抗 强大到山一样的病魔了,他努力再努力,也没有看到咫尺之遥的开平,没有看到那巍峨壮观的城楼。
又坚持了一天,次日,也就是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这位欲显当年唐太宗神威的大明皇帝带着满身的征尘和对优游暮年的企盼,极不情愿又毫无办法地丢开一切,撒手人寰! 在茫茫大漠上离开了他时常挂念的寰宇百姓,离开了那些万里迢遥到大明朝贡的外藩国王和使臣,离开了与他朝夕相处的文武大臣和他带出的几十万大军,在一阵阵痛苦的抓狂中 永远地走开了,享年六十四岁。
皇帝之死,如平地一声惊雷,打向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守在皇帝身边的人,打得他们一 个个目瞪口呆,张皇失措!初秋的大漠温度仿佛突然间升高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让 人瞬间就要窒息,惊讶,惶恐,悲痛。片刻工夫,看护皇帝,多少日一滴泪不敢流的盛寅 立时崩溃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洒了满身满帐,帐内的所有人哭成一片。
在这数十万大军在外的特殊时刻,走漏一点风声都会有覆国的危险,千钧一发,大学士杨荣首先警醒,这是他作为辅臣最应发挥作用的时候,他不能允许这种悲痛散播到大帐以外,一点都不行。
“够了!”杨荣大吼一声,在高度绷紧的神经中,在哀痛大于一切的气氛中,经他这 一声喊,众人瞬间呆住了,抬起头,都把目光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