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整整折磨了自己一日。如今,唐云的遗容见着了,快回去歇一歇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我来为唐将军净面绾发,扶灵归朝——我乃大熠监国公主,我拿这跟你保证,一定把烈士的身后事办得妥帖、周到,好吗?”
之前,想象着裹尸布里泛着青灰色的一颗头颅,她也以为自己会吓得躲得远远的。可眼看着苏唳雪捧着它视若珍宝的模样,对着毫无生气、残破不全的尸骨流下痛彻心扉的泪水,她忽然就不怕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可以强烈到超越血脉的地步。
原来,一个人伤心可以痛到泪落不止,却又哭不出声响。
原来,思念和牵挂可以令人脆弱到不堪一击,却又强大到无所畏惧,哪怕对着一具丑陋而恐怖的残尸也不会退避。
凡此种种,只因为,人生而有情。
“不,我不走!”
倔强的将军断然拒绝道,
“我要亲自为他落葬。我……咳!咳咳,咳咳咳!”
心痛太甚,苏唳雪蓦地呛出一串疾咳。她赶忙以袖掩口,拼命侧过头去,避开头骸,唯恐亵渎烈士遗容。
她已亏欠了这孩子太多太多,不想连他最后一程都要假手于人,可虚透了的人哪有力气,好容易扶着棺椁边沿撑住大半个身子,人早喘成一处,这一挣动,气息便是一溃千里,再平复不得,直咳得她跌坐下去,整个人佝偻成一张弓。
“将军!”
南宫离顿时慌了神。
再多不舍都是逝者已矣,可眼前人竟固执到这个地步。
她平心静气地劝慰、柔声细语地乖哄了这半天,却未曾料这般铺垫、宽解,眼前人儿居然还是伤心过度,激起了沉疴。
“统帅!”
“将军!”
定北军在场几人见状,亦俱是一惊。
可苏唳雪低着头,费力地一抬手,愣是没一人再敢擅动。
他们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将军的脾气——
未得命令,不得近前。
正两难间,忽听得身后风响,竟是李眠关。
他身上还带着户外的凛风,疾步上前,一边封住苏唳雪周身各处大穴,一边忍不住厉声呵责:“你是疯了么?!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殿下想想,为你这班弟兄们想想吧?唐将军身殁,定北军损了一员大将,士气大损,若你这统帅再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们怎么办?叫殿下怎么办?!”
苏唳雪却不领情,拼力推开他,眼中翻涌起无数离恨与屈辱:“什么统帅不统帅!我这副破身子,根本早就配不上殿下了,你又何必再拿这个说项?!如今大事已了,我也不必再活,这统帅谁爱做谁做!我要去陪云儿!我说过,要好好照顾他——这是我欠他的!”
只道一句气话,却知她情深义重。但看这几日言行,怕是真存了这个心思也说不定。
一直黑着脸冷眼旁观的女子走过来,静静地凝视着爱人的遗容,而后,将其缓缓放回棺中,裹好,示意众将帮忙合上了棺盖,俯身对黑衣黑甲的人道:“将军,李大夫说的对,唐云已经不在了,定北军是大熠的门户,肩负护国重责,绝不可再失去您这个统帅。”
“婉姐……”
苏唳雪抬起头来望她,神情竟有些怯怯。
王婉对她略一颔首,轻声安抚道:“您就听殿下的,回去休息吧。这也是大伙儿的愿望。”
她神情里冷冷的,说出的话却很实在。嘴毒的女子这辈子没怎么安慰过人,难免生硬。可当她矮身蹲到苏唳雪面前时,李眠关还是能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有一丝光倏忽闪过。
“婉姐……你不恨我吗?”
王婉摇摇头,叹道:“他视将军为救命恩人,战事迭起,可不论您在哪儿,他都会追随。身为副将,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您的安全。为您拼上性命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本分。他是个尽忠职守的军人,看您比看自己重,若见您为了他这般伤怀,定要放心不下的。”
苏唳雪怔了怔,竟似乎想开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人也弃了颓唐之色,倏地来了精神:“对,对!云儿他一定不愿看到我这个样子!他回家了,还有好多事等着去做呢!我可不能让他这么等着……”
或许,所谓安慰他人便是如此吧,关键并不在于劝慰之辞多么精妙绝伦、动人心弦,而在于谁是那个劝说者。
重伤在身的人起得实在吃力,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王婉距离她最近,瞧在眼里,扶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