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挡风玻璃浇成一片水帘,陈三宝抹了把脸,计价表上的数字跳到23:47。他正要拐出西郊小路,眼角突然瞥见巷口两点青光。
那是个馄饨摊。
竹竿支着油布棚,两盏青白灯笼在风里打转。驼背老头蹲在煤炉前,铁勺有一下没一下搅着汤锅。陈三宝肚子咕噜一声,这才想起晚饭还没吃。
"后生仔,来碗热的?"老头头也不抬,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铁锅。陈三宝这才看清他左眼蒙着灰翳,右眼却亮得吓人。汤锅翻起的气泡裹着葱花香味,他鬼使神差地停了车。
馄饨皮薄得透光,肉馅粉嫩得像是刚从活物身上剜下来的。陈三宝咬破第一口,鲜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他吃得满头大汗,老头突然伸来枯树枝似的手:"十块。"
陈三宝摸遍口袋才想起钱包落在家里。正要解释,老头却咧开缺牙的嘴:"明晚再来。"青灯笼"啪"地熄灭,雨幕里只剩他对着空巷发愣。
第二天夜里,陈三宝特意绕到西郊。23:47,青灯笼准时亮起。老头指甲缝里沾着黑泥,这回的馄饨汤面上漂着几点暗红。
"您怎么知道我会来?"陈三宝递上钞票时打了个寒战。老头的手冷得像冻肉,食指有道新鲜刀口:"跑夜车的,哪个不是寅时收工卯时歇?"硬币落进铁盒叮当响,陈三宝突然发现摊子没有招牌。
第三次遇见馄饨摊是在中元节。陈三宝腕子上的红疹己经蔓延到手肘,皮肤底下像有蚯蚓在钻。这回巷子里挤满了食客,清一色垂着头啜汤,后脖颈泛着尸斑似的青灰。
"该结账了。"老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陈三宝转身时碰翻了醋瓶,暗红液体泼在对方袖口——那根本不是布料,是层层叠叠的黄表纸!老头脸上的皮肉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三碗阳寿面,该用魂儿结账了。"
汤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陈三宝看清了浮沉的东西:纸钱碎片、生锈的铜纽扣,还有半截小指骨。他想逃,双腿却像扎了根。老头拽起他的手腕,溃烂的伤口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该换人看火了。"老头把铁勺塞进他手里时,陈三宝闻到浓重的土腥味。远处传来轮胎碾过水洼的声音,新的食客正在靠近。煤炉里的蓝火苗舔舐着锅底,他看见汤面上倒映出自己蒙着灰翳的左眼。
煤炉里的蓝火苗突然窜起三尺高,陈三宝手里的铁勺"当啷"砸在锅沿。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搅动汤水,那些浮沉的纸钱碎片竟化作葱花在汤里打转。
"三宝馄饨——热乎的嘞——"
这声吆喝从他喉咙里钻出来时,陈三宝浑身汗毛倒竖。巷口的青灯笼忽明忽暗,雨丝穿过油布棚竟变成了纸灰。第一个客人是穿蓝布工装的老矿工,领口别着生锈的铜纽扣,后脑勺凹进去碗大的坑。
"劳驾,多搁点辣子。"老矿工递来的铝饭盒里积着黑水,陈三宝舀汤的手首哆嗦。滚汤淋在馄饨上瞬间结出冰碴,他眼睁睁看着老矿工连皮带馅吞下馄饨,喉管里卡着半截没咽下去的纸钱。
子时刚过,巷子里雾气漫得蹊跷。穿红旗袍的女人踩着绣花鞋飘进来,脖颈勒着紫痕,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河泥。她往铁盒里扔了枚民国银元,陈三宝的左手自动往汤里撒了把朱砂。
"小师傅手艺比上个强。"女人嫣红的嘴唇掀开馄饨皮,粉嫩肉馅突然抽搐起来。陈三宝瞥见汤锅倒影里,自己右眼也开始蒙上灰翳。
第三次鸡叫时,煤炉火苗"噗"地转成绿色。穿寿衣的老太太抱着猫崽过来,猫崽尾巴上拴着红绳,绳头系着枚铜纽扣。老太太用长指甲敲敲锅沿:"要七十年前那锅老汤。"
陈三宝的左手突然插进自己溃烂的右腕,脓血"滋啦"滴进汤锅。老太太舀了勺血汤浇在猫崽天灵盖,那畜牲竟口吐人言:"西郊废矿洞底,三百具尸首都等着喝汤呢。"
五更天收摊时,陈三宝掀开装馄饨馅的陶罐,腐肉里裹着的铜纽扣突然嗡嗡震动。他鬼使神差地往西郊开,仪表盘时间永远停在23:47。矿洞口的老槐树下,三百个蓝工装身影正在分食馄饨,每咬一口就有黑水从他们七窍涌出。
后视镜里突然探出只溃烂的手,老头的声音混着尸臭味钻进耳朵:"当年矿难塌方,我们在下面吃了七天馄饨。"陈三宝的右眼彻底灰了,他看见老头工装口袋里露出一截指骨——正是昨晚汤锅里那半截。
"该去备明天的馅了。"老头往他嘴里塞了把纸钱。陈三宝的出租车自动驶向火葬场后巷,冷藏柜里飘出个穿红旗袍的女人,腕上系着的红绳串着六枚铜纽扣。
东方泛起鱼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