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药性在月光下轻轻和鸣,为人间的咳喘之症,谱一曲草木与虫蜕的协奏。
当更漏声透过竹篱,阿林看见师父将两枚蝉蜕收入不同的锦囊,梧桐蜕配着薄荷叶,槐树蜕缠着木芙蓉,气门处的光影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肺窍开合时的呼吸。原来这小小的蝉蜕,竟藏着三载蛰伏的光阴,藏着树木春秋的精魄,更藏着天地与人身相通的秘钥——就像叶承天说的,草木栖息之地,便是药性所在,而医者要做的,不过是读懂这虫蜕与枝叶间,早已写好的清润良方。
医馆晨记:
燥气与草木的和解
卯时的阳光刚给云台山腰镀上金箔,医馆的竹帘便被撞得哗啦作响。虎娃穿着靛蓝肚兜,衣襟上的并蒂莲绣线在晨露里泛着微光,手里举着朵碗口大的木芙蓉——花瓣从浅粉渐染至胭脂,晨露凝在瓣尖,像谁把整夜的山岚都酿成了碎钻,随着他蹦跳的动作,有颗露珠恰好滚落,在咽喉处的皮肤上划出银线,凉津津的触感直透进衣领。
“叶爷爷!叶爷爷!”虎娃的嗓音清亮如新蝉初鸣,惊飞了檐角打盹的豆娘。叶承天搁下正在晾晒的蝉蜕,转身时青布衫带起的风里裹着昨夜煨好的木蝴蝶香,只见孩子仰着脸,舌尖俏皮地舔着唇角,润泽的舌苔薄白如敷了层晨霜,哪还有前日的薄黄少津——倒像是被木芙蓉的朝露浸了整夜,连齿痕间都洇着水盈盈的光。
“小虎娃的嗓子成了云台清泉啦。”叶承天屈指轻弹孩子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不再发烫,倒像沾着露的芙蓉花瓣般凉滑。虎娃举着的木芙蓉忽然晃了晃,又有几粒露珠坠下,在他胸骨处晕开细小的水痕,竟恰好落在昨日用蝉蜕扫过的“蝉影”位置:“您瞧!花瓣上的露会认地方呢,专往嗓子疼的地儿跑!”
叶承天顺着孩子指尖望去,窗台上的木芙蓉朝颜花正舒展着昨日新摘的花瓣,而窗外的梧桐已染上初黄,叶片边缘卷着金,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影:“你看那梧桐叶,暑气盛时撑着绿伞,如今燥气要退了,便先黄了边儿——天地间的事儿,原是花草树木先知晓的。”他忽然指着飘落的梧桐叶,叶面上的蝉蜕斑点与虎娃康复的咽喉在光影里重叠,“昨儿夜里露水重,叶子吸饱了秋凉,便带着燥气一块儿往下落,就像你喉间的火,跟着药汁、顺着蝉蜕,也悄悄散进秋风里了。”
虎娃似懂非懂地点头,低头去嗅木芙蓉的花香,胭脂色的花瓣蹭过他鼻尖,留下淡淡的粉痕:“那花露是不是也学蝉蜕,从花瓣里‘蜕’出润气来啦?”叶承天笑了,从案头取来新收的蝉蜕——经夜露浸润后,薄壳上凝着的树胶愈发晶莹,像裹着未干的晨光:“正是呢。木芙蓉朝开暮合,收的是夜露的阴气;蝉蜕夏末而蜕,藏的是暑秋的交界。你这嗓子呀,是喝了草木的露,借了虫蜕的力,更应了天时的序。”
药园里忽然传来阿林捣药的声响,石臼与杵相叩,惊起几只停在蝉蜕上的粉蝶。虎娃蹦跳着去看晾晒的护嗓糖,见梨木模子里的蝉纹糖块在晨光里透着琥珀色,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舔——蜂蜡的温润混着槐米的清冽在唇齿漫开,像含着块会化的晨露。母亲站在竹帘后望着,见孩子脖颈处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粉润,昨日还紧绷的肩背,此刻正随着笑声轻轻起伏,恍若真有只脱壳的幼蝉,在秋阳里舒展了全新的翼。
当第一缕山风穿堂而过,木芙蓉的花瓣轻轻颤动,将半片影子投在虎娃汗津津的额头上。叶承天望着窗外渐黄的梧桐,想起昨夜在药园看见的场景:蝉蜕挂在金银花藤上,被晨露浸得半透,像悬着的透明信符——原来人与草木虫豸,终究是同沐着天地的清润,在季节的轮转里,等着燥气如落叶般凋零,等着喉间的清响,重新漫成山涧里的潺潺溪流。
!“明日教你认认檐角的蝉蜕。”叶承天忽然牵起虎娃的手,指尖划过孩子掌心的纹路,“梧桐树上的治风热,槐树上的润燥火,就像你的木芙蓉花,朝开时收露,暮合时藏香——天地万物,原都是给人备着的药呢。”虎娃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忽然指着飘落的梧桐叶大喊:“叶爷爷快看!那片叶子像只飞累的蝉!”
晨阳恰好穿透叶尖,将泛黄的梧桐叶照得透亮,叶脉间的纹路竟真如蝉翼的脉络,在风里轻轻颤动。叶承天望着孩子追着落叶跑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医馆的晨昏,原就是幅天人相应的画卷——春采百花,夏收蝉蜕,秋拾落叶,冬藏雪霜,而所有的草木虫豸,最终都化作孩童喉间的一声清啼,在云台山腰的晨光里,轻轻应和着天地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