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走廊,两个男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赵振华的白大褂沾着血点,王建军的军装皱成咸菜干。"她这病得去省城治。"赵振华转着钢笔,"医疗费这个数。"他在处方笺上写的数字让建军瞳孔紧缩——正好是他退伍安置费的全部数目。
建军蹲在地上揪头发,后脑勺那道疤在灯光下发亮。那是新兵集训时摔的,缝了七针他都没哭,现在眼泪却砸在地板上:"我明天就去工地搬砖..."赵振华突然把钢笔拍在桌上:"我可以垫钱,但你得答应我件事。"
!秀娟在省城住院的三个月,建军只来过两次。第一次带着沾了水泥灰的工资,第二次拎着保温桶,说是赵医生托人从内蒙捎来的羊肉。他总说工地忙,可指甲缝永远干干净净的。秀娟摸着羊绒围巾上陌生的香水味,看着窗外开始飘雪。
除夕夜医院放烟花,赵振华端着饺子来病房。韭菜鸡蛋馅的,秀娟咬了口就吐了——建军知道她最讨厌韭菜。赵医生擦掉她嘴角的油渍,突然说:"你家里人给你销户了。"烟花在窗外炸开,映得他金丝眼镜泛蓝光,"现在你是赵爱华,我远房表妹。"
开春的时候秀娟能下床了,赵振华带她去公园复健。柳树抽芽那天,他蹲下给她系鞋带,抬头时眼镜链缠住了她辫子。"小心变成秃子。"秀娟笑着去解,忽然看见长椅后闪过军绿色衣角。等追过去时,只有卖糖葫芦的老头在吆喝。
建军确实来过。他躲在假山后面,看赵振华给秀娟披外套,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三个月前那个雨夜,赵医生让他签的保证书还在裤兜里揣着:"想要她活命就永远别出现。"工地脚手架塌下来那天,他护着工友摔断了两根肋骨,疼晕前想的却是秀娟喝中药怕苦,得托人捎点冰糖去。
日子像晒在阳台上的被单,平平展展铺到夏天。秀娟在赵振华的诊所帮忙抓药,渐渐有人喊她"赵大夫家的"。七夕那晚赵振华喝多了米酒,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白大褂里摸,说心口疼让她听诊。秀娟甩开手往家跑,月光把巷子照得惨白,她忽然在拐角被捂住嘴。
"是我。"建军的声音在发抖。他胡子拉碴像老了十岁,胳膊上还打着石膏。秀娟摸着石膏上歪扭的"娟"字,眼泪把粉笔灰冲成道道。"我每天都在诊所对面修车。"建军把额头贴在她手背上,"那个姓赵的早就结婚了,上个月的事。"
秋雨来得急,赵振华举着伞在诊所门口堵人。他的金丝眼镜蒙着水雾:"你以为王建军怎么突然有钱开修车铺?他收了县医院三万多封口费!"伞骨在风里摇晃,像随时要散架,"现在全城都当你是死人,除了我谁还要你?"
秀娟抱着药箱往雨里冲,塑料凉鞋踩出水花。建军铺子里的收音机在放《牡丹亭》,"但是相思莫相负"的唱词混着雨声。她看见建军蹲在摩托车旁拧螺丝,工具箱上摆着个玻璃罐,两条红尾巴金鱼正在啃水草。
"那年你送我的鱼..."秀娟浑身滴水,指着罐子发抖。建军用油乎乎的手蹭裤腿:"原配的早死了,这两条是它们孙子。"他突然被扑了个趔趄,扳手当啷掉地上。秀娟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他脖子里灌:"我想起来了...下葬那天,听见你在坟头哭..."
卷闸门哗啦落下,修车铺变成与世隔绝的铁盒子。建军用棉纱擦她头发,突然摸到后脑勺的疤。"还疼吗?"他手有点抖。秀娟抓着他食指按在疤上:"你写的情书我都留着,在赵家衣柜最底下。"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盖住了远处的警笛声。
赵振华是举着手术刀冲进来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浆,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你们这是诈尸!"他挥刀划向建军时,秀娟抓起机油壶砸过去。玻璃罐应声而碎,两条红金鱼在机油里扑腾,赵振华突然跪在地上捞鱼,眼镜掉进黑乎乎的油里。
警车红蓝灯划破雨夜时,秀娟正用棉纱给金鱼包扎。建军把结婚报告拍在警察面前,泛黄的纸上画着穿军装的小人。赵振华在警车里喃喃自语:"我救活她的...该是我的..."他白大褂口袋里掉出离婚证,日期是前天。
第二年清明,坟山上的新坟埋着赵振华的白大褂和听诊器。他因为医疗事故被吊销执照,去了南方。秀娟和建军的修车铺安了玻璃橱窗,里头游着三条红金鱼——有条尾巴缺了口,但游得比谁都欢实。傍晚收工时,收音机里在播寻人启事,建军关掉开关说:"回家给你煮毛豆?"巷子里的爬山虎又绿了,一直爬到他们家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