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灯影突然说,"今晚月圆,你对着月光演一出。"
阿昭一愣:"师父,演影子戏得有幕布,有灯......"
"就对着月光。"周灯影笑了,"你试试。"
阿昭架起竹杆,把驴皮影子夹在指间。月亮刚爬上东墙,银辉漫过院子,照得幕布泛着淡青色的光。他想起师父教的,要把心掏出来,便闭上眼睛,想着这些年和师父的过往——师父教他刻皮时的呵斥,教他操杆时的手把手,深夜里咳得睡不着时,还借着月光给他讲《西游》的故事。
等他再睁眼,手里的影子突然动了。
不是按照他的操纵动的,是自己在动。关羽的髯须抖了抖,青龙偃月刀"嗡"地一声出鞘;貂蝉的水袖扬起来,眼波流转间竟有泪光;更奇的是,那影子里渐渐浮出另一幅画面:年轻的周灯影背着戏箱走街串巷,幕布挂在老槐树上,底下围了一圈孩子,眼睛亮得像星星;后来戏箱破了,幕布旧了,孩子们长大了,各奔东西,只剩周灯影一个人坐在台前,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再后来,雪夜的巷口,他蹲在草垛边,怀里抱着冻僵的娃......
阿昭的手在抖。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重叠在师父的影子上,看见师父年轻时的笑,看见自己被裹在棉袍里的模样,看见老槐树上的年轮一圈圈转,看见月光里的影子戏,原来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戏。
"师父......"他轻声唤,眼泪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周灯影靠在门框上,笑出了眼泪。他知道,这娃终于懂了。影子戏的魂,不在皮子上,在演的人心里;不在幕布后,在看的人眼里。当影子脱离了幕布,它就成了活的,能钻进别人的心里,能在月光下长大,能把一个人的一生,说给千万人听。
那天夜里,周灯影在月光里闭了眼。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刻完的孙悟空,嘴角沾着笑。
阿昭把他葬在老槐树下。下葬那天,他用师父的刻刀,在墓碑上刻了幅影子:老槐树下,一个老头和一个娃,影子在白绢上跳舞,影子外罩着层月光。
后来,灯影镇的人都说,每到月圆之夜,老槐树下就会有影子戏。有人凑近看,只见一对师徒的影子在白绢上翻跃,关羽的髯须里落着月光,貂蝉的眼泪里盛着星光,连孙悟空的金箍棒都闪着银辉。有人说那是周灯影的魂儿还在教徒弟,也有人说,那是影子戏自己活了过来。
再后来,阿昭收了个徒弟。那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眼睛亮得能映出月亮。阿昭教她刻皮时说:"每一刀都要顺着皮子的纹路走,像哄睡熟的孩子。"教她操杆时说:"要使巧劲不使蛮力,像春风拂柳。"教她唱念时说:"要把心掏出来,融在影子里。"
小丫头歪着头问:"师父,啥是掏心?"
阿昭笑了,指了指天上:"你看那月亮,初一月是弯的,十五月是圆的,可不管圆缺,它照的都是人间的事。掏心呐,就是把自个儿变成月亮。"
晚风掀起幕布,月光漏进来,照得驴皮影子泛着淡青色的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像是在应和着影子戏里的锣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