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张被风吹雨打、再加上劣质烟草常年熏染的黝黑脸庞,此刻像一张紧绷的皮革。他习惯性地板着,嘴角用力抿住往下撇,试图维持着这个北方汉子一家之主那惯常的、刻进骨血里的深沉克制。
但那双阅尽了沧桑、平日里显得有些枯寂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如同投入了火星的干柴堆,燃烧着一种无声而又惊心动魄的情绪。
里面有面对儿子归来的巨大惊喜,有看向“铁牛”那钢铁巨兽的深沉不解(怎么又把这个大家伙开回来了,去年开回来炫耀一下还能理解,今年这是图什么?)。
还有对老伴失态哭嚎的轻微不满(“在门口哭什么嚎人!”),但最终,所有汹涌杂糅的情感,如同被千山之重压进了深潭底下,在那双眼睛深处沉淀下最坚硬、最朴实的东西——一种足以让漂泊的船锚定的安心。
他看着儿子被老伴死死抱住、手足无措又心疼不己的样子,看着那头占据了大半个路面、仿佛把隔壁单元楼墙壁都映衬得矮了一截的庞大绿色太拖拉。
他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堵在那里。然后,他把嘴里吸了剩下半截、快要烧到滤嘴的普皖烟狠狠吐在地上,残留的烟丝冒着最后的红光,被他那同样沾满机油味(那是他自己那辆老旧“五菱荣光”面包车的机油)又混着泥土味的厚重解放鞋底碾得粉碎。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迈开大步,穿过寒风,走到母子俩身旁。
“回来…就好!”
怀远山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如同砂石摩擦,带着皖北平原汉子特有的沉浑,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凝练、沉重、千钧万钧。
他说着,抬起他那蒲扇般、骨节粗大、布满裂纹和老茧、同样带着机油和泥土味道的大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能拍碎巨石的力量,“砰!”的一声,重重落在怀礼辉同样结实的后背上!
这一下!力道之大,拍得怀礼辉高大的身体猛地一震!也拍得母亲王淑芬的哭声骤然停滞。
更像是重重拍在了怀礼辉那颗经历过冻土的严寒、硝烟的恐惧、各种不怀好意的威胁下提心吊胆一整年的心脏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无比的热流,从被拍打的后心窝瞬间爆炸般滚向西肢百骸,首冲天灵盖。那横亘在异乡与故土之间、冰封了他情绪许久的最后一道坚固堤坝,仿佛在这只属于父亲的手掌落下的瞬间,彻底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