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墨汁倾倒于天地间最浓稠的一笔,又被瓢泼大雨肆意搅动。~墈^书~屋\ ?勉+废′粤′黩^刺史府临时征用的药棚内,仅有的几盏气死风灯在穿堂而过的湿冷狂风里剧烈摇晃,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光线昏黄,艰难地切割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映照出一张张扭曲在病痛中的脸孔——惨白、枯槁,眼窝深陷如枯井,嘴唇干裂渗血,喉咙里滚动着断续的、破风箱般的呻吟与压抑不住的呛咳。空气凝滞得如同浸透了苦药的棉絮,浓重得令人窒息,死亡的气息混着药渣的苦涩和秽物的腥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还能呼吸的人胸口。
狄仁杰站在药棚入口的阴影里,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流下,在他脚边积成一小片浑浊的水洼。他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背脊,此刻在湿透的紫袍下显出难以察觉的紧绷。那双阅尽世情、洞悉幽微的眼睛,正一遍遍扫过棚内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百姓,每一个细微的抽搐,每一声微弱的哀鸣,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药材,那些维系着数百条性命的草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像指间流沙,握不住,留不下。棚外风雨凄厉,棚内绝望无声蔓延。
“恩师!”曾泰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难以掩饰的惊惶,他冲入雨帘,蓑衣上的水珠溅了狄仁杰一身,“城南……城南王家巷,又抬出……抬出十七具了!”他的声音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脸憋得通红,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照…照这个耗法,库房里的最后几味主药,明日午时…午时之前必尽!若无新药补充,这满城病患……”后面的话被风声雨声和一声尖锐的呻吟吞没,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弯了腰,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狄仁杰没有回头,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望着棚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下,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分不清是雨是汗。沉默,只有风雨和垂死的哀鸣在撕扯着这沉重如铁的夜。
“元芳何在?”狄仁杰的声音低沉沙哑,穿透风雨而来。
曾泰勉强止住咳嗽,喘息着,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李将军……他……他只留下一句话,‘三日之内,药材必归!’大人,他……他带走了您亲笔签署的紧急征调文书,还有……还有您案头那方调兵的‘如朕亲临’金牌!只点了十二名最精悍的亲卫,一人三马,半个时辰前,冒雨出城……往西北方向去了!那方向,是陈州府大药库!”
“西北?陈州?”狄仁杰猛地转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眼中精光暴射,锐利得几乎要刺破眼前的黑暗。那不仅仅是三百里崎岖山路和恶劣天气的挑战,更是重重布防的险地!他太清楚,这瘟疫来得蹊跷迅猛,沿途的封锁与伏击,必然是对方计划中扼杀生机的铁链!十二骑,闯这龙潭虎穴?这哪里是征调,分明是赌上性命、踏着刀尖去抢一线生机!他大步走向自己处理公务的临时桌案,案头,那枚象征无上皇权的沉重金牌果然己不见踪影。压在镇纸下的一张粗糙草纸被风吹得微微卷起一角,上面是几个用利刃蘸着墨汁匆匆刻下的字,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一去不回的惨烈决绝:> **药材不归,元芳不返!**
字迹边缘,几点深褐色的印记,在昏灯下触目惊心——那是干涸的血!不知是刻字时划破手指,还是出城时己遭遇了第一波血战?狄仁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带着血锈般硬度的字痕,指尖传来粗粝的质感。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棚内污浊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己被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寒冰取代。他缓缓将那张染血的草纸折好,郑重地纳入怀中,紧贴心口的位置。转身,对着药棚内所有尚能听见他声音的人,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砸在砧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清点余药,精确到钱!所有医官,重新检视病案,按轻重缓急,重新核定用药!每一份药汤,都要救在最该救、最能活的人身上!撑下去!等元芳回来!”他目光扫过曾泰惨白的脸,“曾泰,你立刻去,把刺史府所有能动的人手,连同还能走动的轻症病患家属,全部组织起来!加固所有药棚!烧水!备好干净的布!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人事!”
风雨如晦,刺史府内灯火通明,如同怒海狂涛中拼死亮起的孤灯。狄仁杰挺立的身影,在摇曳的光影里,是这片绝望之地上唯一矗立的礁石。而此刻,在三百里外同样被狂风暴雨蹂躏的崎岖山道上,一场与死神竞速、在刀锋上跳舞的奔袭,才刚刚开始。
狂风如暴怒的巨兽嘶吼,卷起冰冷的雨鞭,抽打着黑暗笼罩的崎岖山路。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