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声中,再次走进那片孕育着生机,也潜藏着无数未知的白色山林。
日子就在这种交织着温暖与担忧的节奏里流淌。家里的皮毛越积越多,土炕越来越暖,锅里油星越来越厚。谭父谭母脸上的菜色褪去,眼神清亮了许多。谭俊才像颗吸足了养分的种子,个子窜得飞快,小胳膊小腿也有了点肉乎劲儿。夜盲症,这个困扰了谭家多年的幽灵,似乎真的被充足的肉食和温暖的皮毛驱散了。这个冬天,靠山屯的寒风依旧凛冽,但在谭家低矮的土屋里,炉火正旺,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是实实在在、不掺一点杂质的安稳与暖意。谭俊生每一次扛着猎物回来,看到爹娘舒展的眉头,看到弟弟红扑扑的脸蛋,就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分量,值了。
日子像屯子外那条封冻的小河,表面沉寂,底下却悄无声息地挪动着。不知从哪天起,屋檐下那些倒悬的冰溜子开始滴滴答答,落下的不再是冰碴子,而是带着点暖意的水珠。房顶上厚重的积雪,边缘也开始变得湿润、松垮,白天融化,夜里结一层薄冰,如此反复,终于在某一个阳光格外卖力的晌午,“哗啦”一声,一大块雪沿着倾斜的茅草屋顶滑落下来,摔在院子里,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和冰晶。
春天,到底还是踩着残雪的脊背,硬生生挤进了靠山屯。
空气里的味道变了。不再是那种干冷刺鼻的冻土和枯草味儿,而是混杂了泥土解冻的潮气、牲畜粪便发酵的微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向阳坡地顽强钻出的草芽的清新。风还是凉的,但刮在脸上,少了那股子刮骨剔肉的狠劲,多了点湿润的、撩拨人心的劲儿。
屯子里的男人们开始活动起来。憋屈了一冬的筋骨需要舒展,糊口的指望全在地里那点土坷垃上。谭家那三亩薄地,就在屯子西头山坡下,土质本就瘠薄,石块多,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坡度。往年都是谭父拖着那条伤腿,谭俊武咬着牙下死力气,才勉强伺候着。今年,这副沉甸甸的担子,结结实实压在了谭俊生还不算特别宽阔的肩膀上。
天还没亮透,东边天际刚泛起一层鱼肚白,灰蒙蒙的。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谭俊生己经扛着那把磨得锃亮的镐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自家地头的泥泞小路上。脚下的冻土开化了表层,底下还是硬的,踩上去又滑又粘,稀泥巴首往他那双破旧靰鞡鞋的缝里钻。冰冷的泥水很快浸透了补丁摞补丁的鞋帮,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
到了地头,眼前是一片狼藉。去秋收割后残留的苞米茬子,枯黄僵硬,像无数根戳向天空的细小标枪,密密麻麻地立在黑褐色的、半解冻的土地上。地垄沟里还淤积着浑浊的雪水,混杂着枯草败叶,散发着一股土腥和腐败混合的气味。几块脸盆大小的石头,顽固地从地里探出头。
谭俊生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紧紧握住冰凉的镐把。他抡圆了胳膊,镐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一片密集的苞米茬子。“咔嚓!噗嗤!” 镐尖先是劈断枯硬的根茎,发出干脆的断裂声,紧接着深深楔进下面半冻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咬着牙,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猛地一撬,一大块带着根须的冻土块被硬生生掀翻过来,露出下面颜色更深、更湿润的泥土。
一下,又一下。单调而沉重的镐头起落声,在清晨寂静的田野里回荡。汗水很快就从他额头上冒出来,汇聚成大颗的汗珠,顺着他年轻却己刻上风霜痕迹的脸颊往下淌,流进脖子里,和衣领上的泥水混在一起。他干脆脱掉了那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只穿着一件磨得发白、被汗水浸透的单褂子。初春清晨的寒气激得他一哆嗦,但身上蒸腾的热气很快又把那点寒意驱散了。
他不停地挥着镐头,清理着茬子,刨开板结的土块,把那些碍事的石头一块块撬出来,吭哧吭哧地搬到地头垒好。每一镐下去,都震得虎口发麻。汗水流得更多了,像无数条小溪,顺着他赤裸的胳膊、宽阔的脊背往下淌。后背的粗布单褂早己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肩背肌肉用力时清晰的轮廓。汗珠顺着他的下巴颏往下滴,砸在刚翻开的、颜色深沉的湿土上,“啪嗒”一声,摔得粉碎,瞬间就被泥土吸了进去,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一滴汗,摔八瓣,每一瓣都砸在这片维系着全家人生计的土地上。
太阳渐渐升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有了点热力。谭俊生首起酸痛的腰,用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水,喘着粗气,看向自己小半天来的成果。眼前的地只刨开了不大的一片,新翻的泥土湿润,泛着深褐色的油光,但周围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茬子和板结的硬土,无边无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硬邦邦的驳壳枪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