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仿佛要刺破那无边的压抑:“这世道早就不是您扛着锄头、守着几亩薄田就能活命的世道了!长春城里,老六的人像饿狼一样,闻着点血腥味就能扑上来!俄国人占了旅顺口,占了铁路线!日本人像毒蛇一样盘在对岸,眼睛都绿了!他们为了抢地盘,哪天不会打起来?到时候,靠山屯这点地方,能躲得开?那些胡子、马匪、败兵,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急,一句比一句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狠狠砸在谭父谭母心上:
“大哥在天津小站当兵,一年多没音讯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家里就剩您二老,还有三儿这个没灶台高的娃娃!我再不给你们弄点防身保命的东西,我谭俊生还算个人吗?!我敢回来吗?我敢在家里待吗?!胡子顺着我的味儿摸过来,你们怎么办?等着被人捆了当肉票?等着被闯进门的乱兵一刀一个?!”
谭俊生越说越激动,眼底泛起一层骇人的血丝,他猛地一把扯开自己单褂的前襟!昏暗的光线下,那精壮的胸膛上,赫然交错着几道狰狞的疤痕!最长的一道从左肩斜划到肋下,皮肉翻卷愈合后的痕迹如同丑陋的蜈蚣,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看见了吗?!”谭俊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自残般的惨烈,“这就是没枪的下场!在去年,毛子把我当日本打的时候!要不是我命硬,早他妈被毛子的人砍成八块喂野狗了!靠山屯这点院墙,挡得住拿枪的胡子?挡得住红了眼的乱兵?!”
他指着自己胸口的伤疤,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这世道!手里没枪,腰杆子就挺不首!说话都不如别人放个屁响!命都捏在别人手里!钱?钱算个屁!有命花才是钱!没命,那就是给阎王爷烧的纸!”
他猛地喘了口气,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父亲瞬间煞白的脸,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
“那七十条枪,五千发子弹,不是废铁!是咱谭家在这乱世里活下去的根!是钉在阎王簿上的钉子!我把它们沉了,沉在谁也找不到的寒潭底下!用得着的时候,捞出来就是杀人的刀!用不着,就烂在泥里!也强过落在别人手里,反过来架在咱爹娘、咱兄弟的脖子上!”
狭小的土坯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谭俊生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像破旧的风箱。谭父脸上的暴怒和绝望像是被瞬间冻结了,他呆呆地看着儿子胸口那几道狰狞的伤疤,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震惊、心痛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那伤疤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那点“安守贫贱”的固执幻想。
谭母早己泣不成声,枯瘦的手紧紧捂着嘴,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淌下。她看着儿子胸口的疤,又看看炕上依旧虚弱的文化,再看看丈夫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陪着三儿去了。
谭无双、谭晓峰和谭文章也惊呆了。他们知道俊生哥在去年回家过年时受了伤,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狰狞的疤痕。那扭曲的皮肉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凶险和残酷,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地印证了谭俊生所说的“乱世”。
谭父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一棵被狂风摧折的老树。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抓住膝盖上破旧的棉裤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那持续了半个月的、山一样的怒火和质问,此刻被儿子胸口的伤疤和那番冰冷刺骨的话,彻底击垮了。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谭母压抑的啜泣,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日子像磨盘里缓缓淌下的糙米浆,黏稠、沉重,带着一股无法摆脱的苦涩,在谭家小院里艰难地向前挪动。半个月的光阴,在汤药的苦涩和无声的压抑中终于熬了过去。
窗外的天光一天比一天亮得早,带着初夏特有的、湿漉漉的暖意。院墙根下,几株野草顽强地钻出地面,伸展出嫩绿的叶片。靠山屯的轮廓在清晨的薄雾里渐渐清晰,低矮的土坯房顶冒出袅袅炊烟,混杂着牲口粪便和泥土的气息。
谭文化终于能自己坐起身,小口小口地喝下谭母熬的米汤了。虽然依旧瘦弱,脸色也还带着病后的蜡黄,但那双眼睛总算恢复了少年人的一点光亮,不再是之前恹恹的灰败。谭母悬着的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只是眉宇间那层驱不散的愁云,依旧浓得化不开。
谭父更加沉默了。他依旧起早贪黑地侍弄那几亩薄田,锄头挥得比以往更狠,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和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