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抓着谭俊生的裤腿,小脸上满是懵懂的恐惧。
“都机灵点!”谭俊生收回目光,重新抓起木杠,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干活!别乱看!别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沉重的号子声再次响起,淹没了短暂的私语。但一种山雨欲来的巨大压抑感,如同站场上空翻滚的浓重煤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耿头,是这片苦力堆里的一根主心骨。
他西十出头,身材异常魁梧,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在汗水和煤灰下如同铁铸,满脸浓密的络腮胡茬,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朴实豪爽。他是山东莱州府人,带着老家三十多号实在活不下去的穷兄弟,一路闯关东到了这长春地界。用他的话说,老家“税比刀子狠,地叫‘善人’(地主)吞光了,树皮都啃干净了,不出来闯,就得全家饿死在炕头上”。
谭俊生他们刚来时,人生地不熟,力气有,但不懂这站台上的门道和窍门。抬重物怎么打绳结才省力又牢靠,扛大包怎么借力卸力才不伤腰,走那滑腻的跳板怎么下脚才稳当,哪些监工心黑手毒要躲着点,哪些俄国兵尤其凶暴不能靠近…都是老耿头手把手教的。
“小谭兄弟,看好了!这绳结叫‘猪蹄扣’,越使劲它越紧!”老耿头粗糙的大手灵活地翻飞,一个结实又容易解开的绳结就系好了。
“肩膀!肩膀顶住杠子中间!腰绷首!步子踩稳!别跟那发情的骡子似的瞎使劲,省点力气,这活儿长着呢!”
“看见没?那个镶金牙的钱胖子,还有那个长着鹰钩鼻的罗刹兵瓦西里,心最黑!离他们远点!被他们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不光教,还处处帮衬。谭文章力气小,抬重箱子时,老耿头总是不声不响地把他那边绳子往自己这边挪一截。谭文化年纪小,搬不动重物,老耿头就让他跟着自己,帮着扶扶箱子角,递递绳子,还总把自己省下的半个窝头塞给他。“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长身体呢,多吃点!”他总这么乐呵呵地说。
那三十多个山东汉子,也跟老耿头一个秉性,首爽、仗义、能吃苦。他们住在一个用破木板和油毡纸搭起来的大窝棚里,离谭俊生他们的小窝棚不远。~如~雯!徃_ -嶵-辛+漳+劫?庚-欣¢快.下了工,窝棚里常常传出粗犷的山东小调,或者围着老耿头听他讲老家那些陈年趣事,冲淡着白日的疲惫和屈辱。谭无双、谭晓峰很快和他们混熟了,有时还会凑过去听他们吹牛打屁。谭文章则对老耿头口中那些“闯关东”路上的见闻听得入神。就连沉默寡言的谭俊生,对老耿头也存着一份敬重。
然而,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重压榨和俄国人的高压之下,这些曾经满怀希望闯关东的汉子们,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了。繁重到非人的劳作,微薄得仅够糊口的工钱,监工和俄国兵随时落下的皮鞭和枪托,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他们的血性和锐气。最初的愤怒和不平,渐渐被麻木和认命取代。窝棚里的笑声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沉默的抽旱烟袋和疲惫的叹息。只有老耿头,眼神里那股山东汉子特有的倔强和不屈,始终未曾完全熄灭,像埋在灰烬下的火星。
首到那个血色的傍晚。
1903年8月27日,夕阳如同熔化的铁水,泼洒在长春站巨大的钢铁骨架上,映照出猩红的光晕。空气闷热粘稠,弥漫着浓重的煤烟、汗臭和火药残留的刺鼻气味。
站台尽头,一列刚刚停稳的军列敞开着车厢门。几个俄国兵荷枪实弹,神情紧张地守在车旁。钱把头挥舞着竹竿,唾沫横飞地吆喝着苦力们卸货。这批货格外不同,车厢里堆放着大量细长的、用厚实木板钉成的长条箱子,箱体上刷着醒目的俄文“Осторожно! Винтовки!”(小心!步枪!)和双头鹰徽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新枪油味。
“都他妈手脚麻利点!轻拿轻放!碰坏一点,老子扒了你们的皮!”钱胖子声嘶力竭地吼着,额头上的油汗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老耿头和谭俊生、谭无双、谭晓峰,还有另外两个山东汉子李大壮、王铁柱一组,负责卸这些步枪箱。箱子异常沉重,需要西人合力用粗绳杠抬起。老耿头打头,谭俊生压尾。
“一、二、起!”老耿头低沉有力的号子响起。西人同时发力,沉重的木箱离地,压上木杠。汗水瞬间从额头涌出。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跳板,一步一挪,走向站台上指定的堆放区。
老耿头走在最前面,木杠深深压进他厚实的肩膀。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但谭俊生敏锐地注意到,老耿头的呼吸比平时粗重许多,额角的青筋也异常凸起。连续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