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暖和暖和,就一小会儿。”
手?林姨盯着门板,想象着门外面的景象:一只泡得发白的手,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正按在她鼻尖对着的位置。她突然想起那个消失的男人,他右手小指是歪的,小时候被门夹过。那天她去送被子,门把手上挂着他的蓝布褂子,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一截白森森的骨头。
“啊!”
林姨尖叫着把玻璃杯砸过去,杯子撞在门板上,碎成无数片。但没等玻璃落地,她就听见“咕嘟”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把碎片吞下去了。紧接着,门板上渗出深色的液体,顺着木纹往下淌,在墙根积成小小的水洼,泛着油亮的光。
和王奶奶床底下的水洼一模一样。
林姨突然想起王奶奶去世前说的胡话:“它喝了我的降压药,在墙里咂嘴呢。”当时谁都当是老人糊涂了,现在想来,那哪是咂嘴,是药片在墙缝里溶解的声音。
“您怎么能砸我呢?”门外的声音委屈起来,带着哭腔的气音里,混进了另一个尖利的女声,“我还给您送过豆腐呢……”
是卖豆腐的刘婶!林姨的瞳孔骤然收缩。刘婶上个月在菜市场被货车撞死了,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脑浆溅了一地。但三天前,林姨还在楼道里看见个穿蓝布围裙的影子,拎着竹筐,筐里的豆腐块白得发青,像冻住的尸块。
“您吃了我的豆腐,就得帮我个忙。”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变成浑浊的闷响,“把墙凿开吧,我困在里面好难受。”
凿墙?林姨猛地看向卧室的墙,墙皮上有片水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形状越来越像个人影。她想起刚搬来时,工人说这面墙是后来砌的,把原来的储物间封死了。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储物间。
门板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像是外面的东西在用肩膀撞。每撞一下,墙皮就簌簌往下掉灰,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砖缝里嵌着些发黄的东西,像……指甲盖。
“咚!咚!咚!”
撞门声越来越响,震得吊灯来回晃,灯泡里的钨丝发出濒死的嗡鸣。林姨看见门缝里的黑粒越爬越多,已经爬到她脚边了,那些颗粒聚在一起,慢慢形成半只脚掌的形状,皮肤皱巴巴的,像泡发的海参。
“最后问您一次。”门外的声音变得冰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开门,还是凿墙?”
林姨抓起水果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她想起儿子说过,这栋楼要拆迁了,下个月就动工。原来不是拆迁,是有人想把这里的东西都挖出来。
墙里的水渍突然沸腾起来,鼓起密密麻麻的小泡,每个泡里都裹着个模糊的人脸,王奶奶的,赵姐的,对门男人的,刘婶的……它们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发出细碎的哭嚎。
“它要出来了!”林姨突然尖叫,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她终于看清了——那些人脸的额头上,都有个相同的印记,圆圆的,像有人用指甲盖按出来的。
就像她今早梳头时,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额头上的那个。
撞门声停了。
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黏糊糊的“啵”声,从一楼慢慢往上爬。林姨知道,它放弃撞门了,它要去敲别人家的门了。这栋楼里还有五户人家,今晚过后,又会多几个新的人脸,嵌在墙缝里,等着被拆迁队挖出来。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门缝里的黑粒慢慢退回去,墙皮上的水渍也开始变淡。但她知道这不是结束,那东西只是暂时退走了,它在等,等她像王奶奶一样,在某个深夜把额头贴在墙上,轻声说:“带我出去吧。”
窗外的梧桐树又晃了一下,这次枝桠上挂着件蓝布褂子,衣角随风摆动,在月光下划出诡异的弧线。林姨想起男人消失那天,有人在楼后的梧桐树下挖出来半截带血的指甲,当时以为是野猫打架留下的,现在看来,那分明是从墙里抠出来的。
凌晨四点,天泛起鱼肚白。林姨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放着件湿漉漉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得发亮,和记忆里男人穿的那件一模一样。褂子口袋里露出半截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明天该轮到三楼张老师了。”
林姨的目光落在对门,张老师家的窗帘紧闭着,门缝里没有光,像个黑洞洞的嘴。她突然想起张老师说过,他家的墙总在半夜渗出水,有次他用拖把去拖,拖布上沾了撮头发,黑得发亮,缠在布条里,怎么扯都扯不断。
墙里的水渍彻底消失了,只留下片淡淡的黄印,像块干涸的泪痕。林姨走到墙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墙皮,就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挠动声,像有谁在用指甲盖,轻轻叩着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