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只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嵌在灰绿色的黏液里,眨一下,就流出点浑浊的液体,顺着墙面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
每个水洼里,都浮着个圆圆的印记,像有人用额头按出来的。
老李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灭了。黑暗里,他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像书页翻动,像毛线缠绕,像指甲在墙缝里抓挠。还有脚步声,从楼梯上慢慢下来,黏糊糊的“啵”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他想起孙子跳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爷爷,敲门声不是敲给人听的,是敲给墙里的东西听的。”
现在他终于懂了。那些午夜的敲门声,不是在叫门,是在倒计时,等门被拆开,等墙被推倒,等里面的东西出来——它们早就不是某个人,某件事,而是这栋楼的一部分,是墙里的黏液,是地上的积水,是每个午夜准时响起的、属于这栋楼的心跳。
“咚。”
一声敲门声在他身后响起,很近,像敲在他的后心上。老李的身体突然僵住,后颈传来一阵湿冷的触感,像有人把额头贴了上来,带着股甜腻的铁锈味。
他想回头,却发现脖子动不了了。耳边传来个很轻的声音,像architect(建筑师)在念设计图,又像林姨的颤音,像张老师的抑扬顿挫,像那个转校生的甜腻鼻音:
“你看,这墙的钢筋,是用人骨熔的。”
老李的眼睛猛地瞪圆,他看见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圆圆的印记,烫得像火。黑暗里,那些眼睛越来越亮,黏液里浮出无数张脸,王奶奶的,赵姐的,对门男人的,刘婶的,张老师的……还有他孙子的,额头上都带着那个圆圆的印记,正对着他笑。
外面的天明明亮着,老楼里却黑得像午夜。拆迁队的对讲机里传来电流声,滋滋啦啦的,混着些模糊的敲门声,咚、咚、咚,准时得像墙上的石英钟。
老李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后颈的洞开始发痒,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椎往上爬,凉丝丝的,像条蛇。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堵着团黏糊糊的东西,带着股烂树叶的味道——和林姨闻到的霉味一模一样。
“明天……还会有新的门。”
那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像无数人在合唱。老李的视线慢慢模糊,最后看见的,是墙洞里伸出只手,皮肤皱巴巴的,像泡发的海参,指尖沾着灰绿色的黏液,正往他额头上的印记按下去。
而那扇拆了一半的门,门框上的刻痕突然渗出鲜血,把“午夜十二点”染成了红色。
楼外,阳光正好。拆迁队的卡车停在路边,司机在驾驶室里打盹,梦见自己开着车,后面拖着栋老楼,楼里传出敲门声,咚、咚、咚,一路跟着他,穿过城市的街道,穿过新小区的大门,停在一扇亮着灯的窗前。
窗里,有个老太太正对着镜子梳头,额头上有个圆圆的印记,她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咧着嘴笑,手里攥着团红毛线,线头垂下来,落在地板上,慢慢爬向门口。
墙上的石英钟,还差一分钟到午夜十二点。
敲门声,又要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