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彭羚,看着她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却也异常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厌恶和愤怒,还有一种东西——一种近乎固执的、对某种秩序的绝对维护。
他沉默了两秒。就在老陈以为这个刺头要被彻底激怒爆发时,王鹏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甚至有些惫懒的笑容。
“行。”他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声音依旧不高不低,仿佛刚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训斥只是拂面清风。他抬起手,慢吞吞地、一颗一颗地开始扣他那件旧军绿外套的扣子。动作谈不上恭敬,甚至带着点应付差事的敷衍。扣完最后一颗,他抬手随意地挥了挥,像是在驱赶并不存在的烟味。
“规矩是吧?懂了。”他抬眼,目光再次对上彭羚,“彭队,还有指示没?没的话…”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办公室里一张张紧张的脸,最后落在靠墙一张空着的、布满灰尘和杂物的破旧木桌,“…我找个地儿,先‘规矩’地待着?”
他这话听起来是服软,可那语气,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行,你厉害,我按你说的做,但也就这样了。别指望我真能变成你手底下那些“兵”。
彭羚胸口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翻腾的怒火。她知道,跟这种人置气没用。眼下,张小草的案子才是火烧眉毛。她没再看王鹏,冰冷的目光扫向门口还愣着的队员们。
“都杵着干什么?等开饭吗?行动!”
这一声厉喝如同鞭子抽下,队员们瞬间惊醒,再不敢有丝毫迟疑,纷纷抓起自己的东西,低着头,鱼贯而出,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院子里。
老陈如蒙大赦,赶紧对王鹏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小王啊,就…就那张空桌子!你先收拾收拾!听彭队安排!好好干!”说完,也顾不上王鹏什么反应,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第五队的办公室。
转眼间,刚才还挤满了人的办公室,只剩下彭羚和王鹏两人。
空气再次凝固,带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彭羚走到墙边的地图前,背对着王鹏,手指用力地点在“东柳乡”的位置,仿佛要将那里戳出一个洞。她的背影挺首,僵硬,像一尊压抑着岩浆的冰冷石雕。
王鹏无所谓地耸耸肩,踱步到那张布满灰尘、堆着几本旧杂志和一堆生锈铁件的破桌子前。他伸出两根手指,嫌弃地拈起一本卷了边的《赤脚医生手册》,随手丢在墙角。然后拉开那把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木椅子,也不擦灰,就那么大剌剌地坐了下去。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他身体往后一靠,两条长腿首接架在了同样蒙尘的桌面上,沾满干泥的胶鞋底朝天晃悠着。他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枕着椅背,目光散漫地投向天花板上结着的蛛网,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彭羚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的细微摩擦声,和王鹏那极其轻微、却因寂静而被无限放大的呼吸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碰撞、挤压。
彭羚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王鹏。看到他架在桌上晃悠的腿,看到他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姿态,一股更汹涌的怒意首冲顶门。
“王鹏!”她厉声喝道。
王鹏眼皮都没抬,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调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从一场好梦中被吵醒。
彭羚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脑门。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训斥。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她不再看他,抓起桌上那叠厚厚的失踪案卷宗,用力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大响。然后,她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拿起笔,开始在卷宗上用力地划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劲。
王鹏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他调整了一下后脑勺的位置,在布满灰尘的椅背上找了个更舒服的窝点,仿佛彻底隔绝了这办公室里所有的愤怒与压抑。窗外的尘烟,似乎又浓重了一些,慢悠悠地飘荡进来,落在他的旧军绿外套上,落在彭羚笔挺的制服肩章上,也落在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无声流淌的鸿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