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阿拉巴马的河与湾
早晨西点,莫比尔湾的潮水把船轻轻推离码头,像母亲把摇篮从床边挪到窗前。~1/7/k^a^n¢w·e?n~x,u¨e..~c·o′m/我把珍妮号停在老捕虾洞——那是爸爸当年用旧轮胎标出的暗桩,轮胎上的“火石”字样早被藤壶啃得只剩“石”字,像一句没说完的警告。水面像一块擦亮的锡,倒映出岸边的山核桃树,叶子还没黄透,像没烤熟的面包,边缘卷着焦脆的褐色。
风从北边来,带着松林和锯木厂的味道——松脂混着新鲜锯末,像有人把圣诞树切碎塞进信封寄来。我撒下第一笼,笼里放的是昨晚在加油站买的鸡脖子,塑料袋上还沾着机油指纹。笼绳是旧电话线,上头粘着一家人的号码,数字被海水泡得鼓起来,像肿了的指节,早己打不通。¨齐^盛^暁`税·王* _追*嶵.辛*章^踕/绳结处缠着根红色毛线,是珍妮某年冬天给我系上的,说“防丢”,现在毛线褪成粉色,像褪色的嘴唇。
忽然,去年秋天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巴巴多斯女王宫的白色回廊,阳光在拱门上切出锋利的影子。我手里攥的不是橘子,而是一枚贝壳纽扣——珍妮从旧衬衫上掉下来的最后一颗。她把纽扣塞进我手心时,指尖冰凉,像一片刚捞起的月影。她说:“留着吧,别弄丢了。”然后转身,背影被回廊的柱子切成一段一段,像被潮水冲散的沙堡。
十点,太阳把水面照成碎银子,每一道波纹都是一枚硬币。-微?趣¢小*税`徃′ ?嶵¢歆\璋-截`更*薪?筷¢一群红嘴鸥跟着船飞,翅膀掠过桅杆时,投下的影子像散落的信纸,其中一只的喙上挂着片蓝色玻璃糖纸,折射得它像个过节的乞儿。我捞起第一网,虾子蹦跳着,壳上还沾着昨夜月亮的磷光——那种冷冷的蓝,像珍妮最后一次吻我时,嘴唇上薄荷糖的残渍。虾群在甲板上弹跳,发出“嗒嗒”声,像小孩光着脚跑过木地板。那一刻我想起珍妮——她的眼睛在夜里也这样亮,亮得能照出我所有不敢说出口的傻念头。
可那亮度如今属于女王宫的露台了。我记得她站在那儿,身后是整片加勒比海,风把她的金发吹得像一面投降的旗。她说“忠诚”与“伙伴”时,指甲无意识地刮着文件夹的边角,刮得纸页沙沙响,像此刻网里虾壳互相碰撞的声音。
傍晚把船靠回格林博镇,码头酒吧的霓虹灯开始闪,像坏掉的星星。招牌上的“JOE’S”字母缺了“J”,只剩“OE’S”,像谁在骂人又突然咽了回去。老板老乔把收音机调到乡村台,多莉·帕顿在唱《Jolene》,声音被海风撕得断断续续,像从旧毛衣里拆出的线。我把卖虾的钱换成罐装可乐,冰得手指发麻,拉环“嘶啦”一声,像给这一天划了道封口。老乔递给我一块用蜡纸包的玉米面包,说“今天烤糊了,算你的”,面包底焦黑,掰开时热气里带着焦糖味,像某个夏天的午后,珍妮把棉花糖烤成了炭。
玉米面包的甜味让我想起巴巴多斯的朗姆蛋糕——妮可·罗宾端来的那盘,表面撒着一层细雪般的糖粉。我用叉子戳了一下,蛋糕里流出粘稠的黑糖浆,像一条不肯愈合的伤口。罗宾轻声说:“这是女王陛下的配方,珍妮亲手调的糖浆。”我咬了一小口,舌尖烧得发疼,仿佛吞下了整个加勒比的日落。
夜里睡在船舱,听见水拍船板,像有人轻轻敲门。舱顶挂着盏煤油灯,灯罩上落着一只飞蛾,翅膀上的花纹像珍妮那件蓝白格连衣裙的碎片。我把那枚贝壳纽扣从牛仔裤口袋掏出来,放在掌心——它己经被体温焐得微热,边缘磨得发亮,像一块被潮水舔圆的月亮。纽扣背面还粘着一根金色线头,是她衬衫领口最后一根缝线。此刻线头像一根极细的锚链,把我系在1969年那个遥远的回廊里。
水声继续拍船板,一下,两下,像她在巴巴多斯说的最后两个字——“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