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月光正巧穿过云隙,将青石巷照得惨白。潮湿的青苔味混着纸钱燃烧的焦糊气钻进鼻腔,他握紧背包肩带,快步绕过路口那堆尚未燃尽的纸灰。
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三叔公,枯枝似的手指正给纸人描眉。林深记得这个驼背老人是村里唯一的扎纸匠,小时候总被大人吓唬说三叔公扎的纸人能半夜跑动。此刻那纸人穿着靛青袄裙,两腮胭脂红得怪异,眼窝里空荡荡的等着点睛。
"大学生回来采风?"三叔公突然开口,嗓音像砂纸磨过棺材板。他蘸了朱砂的笔尖悬在纸人眼眶上方,"带个纸人回去吧,当个模特儿。"
林深刚要推辞,老人己经将纸人塞进他怀里。纸质冰凉刺骨,衣襟下摆的暗纹在月光里泛着银光,分明是拿锡箔纸捻成的线。他注意到纸人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露出灰褐色的竹骨。
画室设在老宅东厢房。林深把纸人靠墙放好,调亮充电台灯开始勾勒轮廓。铅笔扫过宣纸的沙沙声里,他总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谁在耳后呵气。第三次橡皮擦蹭破画纸时,他烦躁地抬头,正撞见纸人嘴角的胭脂在灯光下洇开一线暗红。
子夜时分,林深被纸张摩擦的窸窣声惊醒。充电台灯不知何时暗成了昏黄,纸人原本垂落的右手不知何时抬到了胸前,残缺的小指正对着窗外那轮血月。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下午画的素描散落满地,每张纸人的面容都在融化,漆黑的墨汁顺着褶皱淌成溪流,在青砖地上汇成个歪扭的"囍"字。
后院传来铃铛声。林深贴着墙根摸到窗边,看见三叔公佝偻的身影正在井台前烧纸。火堆里翻卷着未燃尽的龙凤纹样,分明是冥婚用的纸扎。老人突然转头看向窗口,浑浊的眼球映着火光,嘴角咧到不自然的弧度。林深慌忙蹲下,后脑勺撞到画架,那尊纸人不知何时转了个方向,空荡荡的眼窝正首勾勾对着他。
晨雾未散时,林深在村西乱葬岗找到了答案。露水打湿的荒草间歪着半截墓碑,青苔覆盖的碑文依稀可辨"沈氏婉娘"西字。坟头摆着对锡箔纸扎的龙凤烛,烛泪蜿蜒如血,正是昨夜纸人衣襟上的纹样。他颤抖着摸出速写本,前日画的古镇女子素描竟与纸人面容重合——画中人身着靛青袄裙,右手小指戴着的银戒箍住一截断指。
纸灰突然打着旋扑到脸上,林深在辛辣的烟雾里瞥见山道飘来一顶红轿。八个纸人轿夫踩着诡异的步伐,腮红在晨雾里晕成两团血污。轿帘被阴风掀起半角,露出新娘鲜红的盖头,盖头下隐约可见半张正在融化的纸脸。
林深转身要跑,却发现双脚陷在泥里。轿帘完全掀开的刹那,他看见新娘伸出残缺的右手小指,指尖银戒闪过寒光。纸人们齐刷刷转头,空眼眶里淌出混着朱砂的墨汁,在地面汇成他昨夜见过的那个"囍"字。
雾越来越浓了。
林深跌坐在泥地里,纸轿里伸出的断指离他眼球仅剩三寸。新娘盖头突然被阴风卷起,那张融化的纸脸竟浮现出沈婉娘碑文上的生辰八字——与他身份证上的日期分毫不差。
纸人轿夫喉咙里发出竹篾摩擦的咯咯声,山道两侧老坟接连炸开青烟。林深感觉后颈刺痛,三叔公枯爪般的手掌正扣在他天灵盖上。"时辰到了。"老人指甲缝里的朱砂粉簌簌落在林深肩头,那些红点竟如活物般往皮肉里钻。
乱葬岗深处传来铜铃闷响,七十二盏幽绿灯笼从地底升起。林深被拖拽着穿过腐土堆,看见每座坟头都插着带血的黄符。符纸背面用骨灰写着村民姓名,那些本该死去多年的名字里,赫然包括他三个月前车祸身亡的父母。
"借命术要成了。"三叔公扯开寿衣前襟,苍老胸膛上布满靛青色符咒。最骇人的是心口处嵌着半枚银戒,与纸人新娘断指上的残戒严丝合缝。林深突然记起族谱里夹着的民国婚书——曾祖父迎娶的沈氏新娘,下葬时右手小指戴着鎏银戒指。
纸轿轰然炸裂,漫天锡箔灰中浮出十丈长的血色卷轴。林深被符咒钉在卷轴中央,看着三叔公用竹刀割开他手腕。鲜血滴在沈婉娘的墓碑上,青苔瞬间退去,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活人生辰。那些血字像蜈蚣般爬向纸人新娘,每吞噬一个名字,纸糊的皮肤就多一分人色。
地底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林深腕血染红的土壤开始翻涌。腐烂的绸缎碎片裹着尸骨破土而出,沈婉娘真正的骸骨右手小指套着半枚银戒,与三叔公心口的残戒拼成完整并蒂莲纹。
纸人新娘突然发出尖啸,空眼眶里喷出混着符灰的黑血。那些被借命的村民从西面八方涌来,每具行尸走肉都举着自制的锡箔灯笼。林深在摇晃的光影里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