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拽着我耳朵叮嘱第七遍时,我正趴在竹席上抠凉席缝隙里的竹刺。蝉鸣声裹着暑气从窗缝里挤进来,黏在汗津津的脊背上。
"阿南!再敢往水库跑,仔细你爸回来打断腿!"
我缩了缩脖子,外婆枯树枝似的手指还揪在耳垂上。三天前刚来乡下过暑假,我就发现村里孩子天黑前都跟被猫叼了舌头似的,眼珠子首往村西头的水库方向转,可谁也不敢往那边迈一步。
这可比镇上的游戏厅有意思多了。
手电筒光柱劈开芦苇丛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蛙鸣还响。八月的夜风裹着水腥气扑面而来,草叶间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像是被谁撒落的星子。首到踩到那滩水渍——冰凉的,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腐臭味。
白灯笼就是这时候亮起来的。
"小娃儿。"沙哑的声音贴着后脖颈擦过,我差点把手电筒扔进水库。转头看见个佝偻老头,青布衫子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左手提着盏白纸灯笼,里头的火苗居然是绿色的。
老头缺了根小指的右手朝水面指了指。我这才看见芦苇荡里漂着十几盏同样的白灯笼,像一群踮脚走路的幽灵。最靠近岸边的灯笼突然晃了晃,一团黑影从水下浮上来,撞得纸灯笼猛地往下一沉。
"您、您钓夜鱼呢?"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老头咧开嘴,黑洞洞的牙床上黏着片暗红色的东西。他弯腰从脚边竹篓里掏出个物件,灯笼绿光映上去的瞬间,我后脊梁蹿起一股凉气——那是用芦苇杆扎的小人,脸上黏着湿漉漉的黑发。
水库深处传来"哗啦"一声巨响。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灯笼里的绿火跟着忽明忽暗。他枯瘦的手抓住我手腕时,我闻到他袖口传来浓重的鱼腥味混着某种焦糊的气息。
"三...十..."老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浑浊的眼球凸出来,"三十个..."
灯笼就在这时灭了。
我跌坐在泥地里疯狂后退,手电筒滚出去老远。月光下看得分明,老头站过的地方留着两串湿脚印,可水库边的泥滩平整得像块豆腐——那脚印是从水里延伸上来的。
第二天全村都在传,承包水库的老刘头天蒙蒙亮时在闸口捞上来具尸体。据说那尸体泡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可怪就怪在眼皮上干干净净,眼珠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整个儿剜走了。
外婆把哭得打嗝的我搂在怀里时,我瞥见窗台上摆着个芦苇杆扎的小人。晨风拂过它脸上的黑发,露出下面暗褐色的、干涸的血渍。
二毛失踪那天晌午,知了叫得比哭丧还瘆人。我蹲在村口老井边搓裤腿上的泥巴,看见二毛他娘举着搪瓷脸盆满村敲,盆底都快被她捶穿了。
"我家二毛说要逮只绿眼青蛙给你瞧..."村长儿子叼着烟卷踢开我家院门时,我正攥着窗台上那个芦苇小人发抖。小人脸上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暗红色,摸上去像沾了铁锈的棉线。
外婆突然从灶房冲出来,抄起扫帚就往村长儿子腿上抽:"作死的!踩着门槛要勾魂呐!"那人骂咧咧退出去,我瞅见外婆后脖颈的汗浸透了蓝布衫,画出一块扭曲的疤。
月光染白蚊帐时,我摸到了水库闸门后的石缝。白天老刘头捞尸的麻绳还拴在柳树上,绳结上粘着几缕水草,凑近了闻竟有股子烧纸钱的味儿。手电筒光圈扫过青苔斑驳的闸板,忽然照见个歪歪扭扭的"冤"字,看痕迹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阿南。"有人贴着耳朵根叫我,声音跟泡发的馒头似的软趴趴。转身就撞上个湿漉漉的胸膛,二毛青白的脸在手电光里泛着水光,嘴角还沾着早上分我的麦芽糖渣。
我想跑,脚底却像生了根。二毛的指头按在我手腕上,凉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链子。"你看见我娘没?"他说话时眼皮一翻,黑洞洞的眼眶里淌出两行混着泥沙的水,"他们说凑齐七个..."
炸雷突然劈在头顶,闪电把水库照得惨白。二毛身后的水面咕嘟咕嘟冒起泡,十几个白灯笼齐刷刷从水底浮上来。最中间那盏灯笼上趴着个东西,看轮廓像是被压扁的蛤蟆,可那东西突然转过脸——分明是白天来寻人的二毛他娘!
芦苇丛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拼命甩开二毛的手,却摸到他袖口里塞着个硬物。逃回家摊开手心,是半张泡烂的黄符纸,上头用血画着个倒吊的人形。
外婆的鼾声在隔壁屋响着,我摸黑翻出窗台上的芦苇小人。借着月光细看,那些暗红头发里竟缠着根银线,线头拴着块指甲盖大的铜牌,上头刻着"1983.7.15"。
后窗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