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的灯笼,叶片上的露珠原是承接了整宿的雾岚,此刻终于不堪重负,顺着锯齿边缘滚落——第一滴砸在桑树根的青苔上,发出“嗒”的轻响,惊起躲在叶背的草蛉;第二滴恰好跌进树根皲裂的伤口,像给老桑树递了封无字的秋信。这些藏在草木深处的私语,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荡开涟漪,与砚台里未干的墨香,在晚风中织成半透明的网。
立秋的第一片梧桐叶就在这时坠落。它打着旋儿掠过竹帘,边缘卷着焦褐的边,像被秋阳吻出的唇印,叶脉的走向竟与医案里“肺俞穴”的标注严丝合缝,落在青石板上时,恰好盖住了晨露洇出的“人”字水痕——仿佛天地早算准了时辰,让这片叶子成为季节的印章,盖在医者与草木的契约上。
木门“咯吱”一声推开,带着晒谷场的稻香与新采草药的清苦。阿林背着竹篓站在檐下,篓里的霜降桑叶泛着青白的霜,麦冬的块根在篓底滚成浅褐色的珍珠,最妙的是几枝带根的紫菀,根须上沾着的云台雾壤,在灯笼光里闪着细碎的银——那是明日要送给山脚猎户的,他的咳疾,正等着这丛根须如肺叶分支的草药来解。
叶承天望着竹篓里的草木,忽然看见农妇前日留下的谷穗,此刻正插在陶罐里,穗尖的绒毛与紫菀的白绒球遥遥相望。夜风穿过桑林,万千叶片翻转时,叶背的白霜连成流动的河,与药柜上层层叠叠的陶罐、竹简里未干的医案、石臼中待捣的杏仁,在月光下酿成一味最温柔的药——这味药里,有梧桐露的清冽、梨皮的凉润、紫菀根的舒展,更有无数个像农妇那样的身影,在打谷时与草木相遇,在咳嗽时被叶脉疗愈。
当木门再次合上,门轴的“吱呀”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药园深处,紫菀的露珠还在往下滴,“滴答”“滴答”,数着立秋后的时辰;老桑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摇晃,将“人”字叶脉与肺经图叠了又叠。叶承天知道,这扇木门永远会在秋风里打开,迎来带着新谷与新伤的人,而药园的草木也永远会在季节里生长,用叶脉的走向、花蕊的数目、根须的分叉,续写着人与天地共振的千年医案——那些藏在霜桑叶里的清润,落在紫菀根上的雾露,浸在麦冬泥中的晨露,从来不是草木的馈赠,而是天地通过医者的手,写给人间的、关于枯荣与共的,永不褪色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