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贵国企业是互惠合作,何谈……何谈吞噬?”他突然提高声调,手指敲着桌上还在嗡嗡作响的留声机,“这盘录音带,说不定是伪造的!”
“伪造?”陈行长推了推眼镜,突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拍在桌上。
纸张碰撞的脆响让渡边缩了缩脖子。
“这是正金银行近三个月的外汇流水。”陈行长用指节敲着盖有钢印的纸张,“松本商事每月往东京汇三笔款,备注都是‘机器拆解费’——拆解的是哪家的机器?”他转头看向纺织业的张老板,“张兄,你上个月丢的那批德国细纱机,型号是不是‘西门子m - 12’?”
张老板的马褂下摆还沾着茶渍,此刻却挺直了腰板:“正是!我让人在码头蹲了三夜,亲眼看见松本的货轮把它们装走了!”他抄起桌上的算盘,“当啷”一声拍在渡边面前,“你说互惠?我的机器被拆成废铁卖到日本,这叫互惠?”
渡边的白手帕被汗水浸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刚要弯腰去捡,苏若雪已经蹲下身子,用指尖捏着手帕角递给他——手帕上绣的樱花图案被汗水浸得模糊,像一团化不开的血。
“渡边先生。”她的声音温柔甜美,“顾少还准备了一份英资汇丰银行的担保函。”她转身从公文箱里抽出一份烫金文件,“我们新成立的‘实业自救基金’,每笔账目都由汇丰银行监管。”她把文件推到渡边的鼻尖前,“您说我们伪造证据?汇丰银行的印章,总比松本商事的咖啡杯可信吧?”
渡边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就往外冲。
周老板的八字胡气得直抖,抄起茶杯砸过去——瓷片擦着渡边的耳朵砸在墙上,溅得他后颈都是茶渍。
“想跑?”周老板踢开椅子站起来,“我的荣丰钱庄被你们坑了二十万现大洋,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出这个门!”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米行王掌柜的算盘珠子敲得噼里啪啦响:“我仓库里囤的暹罗米,全被松本的买办压价收走了!”染坊的赵老板娘拍着桌子:“他们说‘合作染色’,结果把我的靛蓝染料换成了日本产的化学剂,染坏了三批绸缎!”
顾承砚看着这些涨红的脸,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顾氏绸庄的后巷,这些人还缩在阴影里,压低声音说“松本惹不得”、“日本人有枪”。
可此刻,周老板的茶杯碎片还在地上滚动,张老板的算盘珠子硌着渡边的皮鞋,就连最胆小的棉纺业钱老板也站了起来,手里攥着被日商骗走的合同复印件,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诸位!”他提高声音,掌心向下压了压。
满屋子的喧嚣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看着他,连渡边也僵在了原地。
顾承砚摸了摸西装内袋——里面装着昨晚苏若雪连夜抄写的《监察委员会章程》,纸页边缘还留着她被针戳破的血点。
“我们今天不仅要拆穿阴谋。”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实业兴邦”的匾额,那道咖啡渍已经凝成了深褐色的疤,“更要立下规矩。”
他转向靠墙站着的两位英美领事——英国领事霍克正用银制铅笔在小本子上记录,美国领事琼斯摸着下巴,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兴趣的光芒。
“我提议成立‘民族工业监察委员会’。”顾承砚展开章程,“由各行业推举代表,联合英美领事馆,共同监督贷款、抵押和原料流通。”他看向陈行长,“四明银行负责资金监管;周老板的荣丰钱庄做民间担保;张老板……”他顿了顿,“您不是说要追回恒丰的机器吗?监察委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您把机器追回来。”
掌声像惊雷一样响起。
周老板拍着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王掌柜的算盘珠子撒了一地,被人踩得咔嗒作响;就连赵老板娘也抹着眼泪,把靛蓝染的手帕抛向空中。
霍克领事放下铅笔,用生硬的中文说:“顾先生,我代表英国领事馆支持。”琼斯跟着点头:“美国商会也愿意加入。”
渡边瘫坐在椅子上,西装裤腿上沾着算盘珠的碎屑。
他看着满场沸腾的人群,突然用日语低声骂了句什么。
顾承砚没听懂,但看他扭曲的脸,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苏若雪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指尖凉凉的:“承砚,你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门廊外,青鸟正站在阳光下,怀里的牛皮纸包已经空了——那些号外应该已经铺满了上海的街头。
几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挤在门口,举着刚写好的“支持顾少!”的纸旗,被茶房拦着,但他们笑得露出了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