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漕船。
这些船,承载着江南的膏血,却滋养着京城里那些高高在上、视民如草芥的蠹虫!
“老丈放心,我们自有分寸”
宁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他摸出一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不容分说地塞进老翁枯瘦颤抖的手中:
“这鱼,我们买了,这点银子,您拿着,带孙儿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这几日莫要再出来”
老翁握着那沉甸甸、带着体温的银子,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嘴唇哆嗦着,还想再劝。
“走吧,若雪”
宁川不再多言,对老翁微微颔首,随即转向犹自气鼓鼓、眼中怒火未熄的凌若雪。
凌若雪看着老翁祖孙惊魂未定的样子,又看看地上那被踩碎的破碗和滚落污水中的几枚铜钱,胸中一口闷气堵着,但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停留,转身汇入鱼市重新喧闹起来的人流。
走出鱼市,喧嚣稍减。
宁川并未选择立刻返回落脚点,而是带着凌若雪拐进了运河畔一条相对僻静、绿柳成荫的街道。
临水有几家简陋的茶摊。
“歇歇脚”
宁川在一处最靠边、视野开阔的茶摊坐下。
凌若雪依言坐下,目光却忍不住回望鱼市的方向,秀眉紧锁:
“宁川,那张炳良如此无法无天,宋刺史……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她声音里带着不甘和困惑。
宋明哲的清名,她在江湖亦有耳闻。
宁川提起粗陶茶壶,给自己和凌若雪各倒了一碗浑浊的粗茶。
茶水滚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宋刺史是清官,更是能吏”
宁川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但吏治之道,有时非清正二字便能解决。
张炳良背后是杨庭,当朝首辅,权倾朝野。
杨庭一党对权力的掌控,早己深入骨髓。
这张炳良甫一上任,便如此急不可耐地架空宋明哲,横征暴敛,正是其本性使然,亦是杨庭授意其掌控江南财税的体现。
宋明哲虽有刺史之名,但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这张炳良本身就是杨庭派来的恶犬。
他掌控府衙要害,上下其手,宋刺史纵有千般手段,被捆住了手脚,又能如何?
萧景琰虽在京城推行新政,但政令到了这江南,恐怕早己被层层扭曲,成了张炳良之流鱼肉百姓、中饱私囊的幌子罢了”
他端起粗陶碗,轻轻吹开漂浮的茶沫,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与深深的无力感。
这并非一城一地的黑暗,而是整个王朝肌体上的毒疮!
凌若雪听得心头沉重如铅。亲耳听闻、亲眼所见这江南官场如此糜烂,百姓如此困苦,而根源竟在庙堂之高!
一股无力感伴随着愤怒在她胸中翻腾:
“那……这天下,还有公道可言吗?”
她声音有些发涩。
宁川的目光投向运河上那些巨大的、满载粮秣的漕船,它们正沉默地驶向北方,驶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都城。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更深远的未来。
“公道……”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没有首接回答,只是那握着粗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宁川放下茶碗,站起身。
他需要好好消化今日所见所闻,这临安,这江南,乃至这大胤,都比他预想的更加腐朽。
欲行大事,其阻难,远非江湖帮派倾轧可比。
它深植于这庞大而腐朽的体制之中。
凌若雪也默默起身。
鱼市的冲突,老翁的眼泪,宁川沉重的话语,都像一块块石头压在她心头。
她看着宁川沉静却仿佛蕴含着风暴的侧脸。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想要做的事情,似乎远不止于帮助她叔父在漕帮立足那么简单。
那背后,仿佛连接着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黑暗的漩涡。
她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此刻并非询问的时机。
两人离开茶摊,朝着城西的方向行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