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无双像是得了什么信号，胆子壮了些，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贴到谭俊生面前：“俊生哥，俺们…俺们几个寻思了几天了，想…想跟你一块去！”他这话一出口，后面三个小子也像小鸡崽似的跟着往前挤，谭晓峰梗着脖子，谭文章和谭文化则眼巴巴地望着谭俊生。

谭俊生还没反应过来，屋里的谭父己经一步跨了出来，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胡闹！无双！晓峰！你们几个小崽子凑啥热闹？回去！都给我回去！”

谭无双被谭父吼得缩了一下脖子，但脚底下没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带着哭腔，声音却异常固执：“谭大叔！俺们不是胡闹！家里…家里真过不下去了啊！”他指着自己身上那件破棉袄，“开春的种子钱还没着落，俺爹的痨病又犯了，炕都下不来…俺娘天天哭…俺是老大，俺得寻活路啊！”他越说越激动，眼圈也红了。

谭晓峰也跟着嚷嚷，声音又粗又急：“就是！谭大叔！俺家那几亩薄田，去年遭了雹子，收的粮交完租子，连开春的糊糊都不够！俺爹说…说再这样下去，只能把俺妹送人了…俺…俺不能眼瞅着啊！”他攥紧了拳头，粗粝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谭文章胆子小些，声音也细，带着点怯懦：“谭…谭大叔，俊生哥，俺…俺爹欠了张老财的印子钱，利滚利…再还不上，房子地都没了…俺…俺得出去挣点钱…”

谭文化最机灵，赶紧补充：“俊生哥，俺们知道你本事大！你看你骑回那大马，多威风！俺们不白跟着你，俺们有力气！能扛活！只要能挣口饭吃，干啥都行！俺们在家…在家也是等死啊！”他说着，眼巴巴地望向谭俊生，又看看谭有福。

西个半大小子，在刺骨的寒风中，像西棵被风雪摧残得快要折断的小树。他们脸上刻着饥饿的菜色，身上裹着无法御寒的破烂，眼里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近乎绝望的求生火焰。那火焰灼灼地逼视着谭有福和谭俊生。

谭父被这西双眼睛盯着，嘴唇哆嗦着，那句“不行”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吼不出来了。他当过爹，知道饿肚子的滋味，更知道眼睁睁看着孩子没活路的煎熬。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儿子谭俊生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被逼到绝境的愤怒，有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还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哀求的无奈。他知道儿子这一去，是跳火坑，可眼前这西个后生，难道留在靠山屯就有活路？拒绝他们，就是亲手断了他们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这跟拿刀抹了他们脖子有啥两样？

寒风卷着雪沫子，呼呼地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悲鸣。

谭俊生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他看看眼前西个冻得瑟瑟发抖、眼神里却带着孤狼般狠劲的同村少年，又回头看看屋里——娘谭母倚着门框，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着，肩膀一抽一抽；爹佝偻着背，脸色灰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挣扎的痛苦；三儿抱着布老虎，躲在娘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茫然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