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娘也骂得一点没错。而你呢?你这个族长,又比他爹娘强多少?”
杨宗源被老妻说得一愣。
“我?我怎么飘了?我办流水席,那是给允哥儿庆功,给族里长脸!是族里的盛事!”
“盛事?”
苏静姝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讽意。
“允哥儿刚回来,自家人关起门来热闹热闹,无可厚非。可你兴师动众,大摆流水席,宴请西方,锣鼓喧天,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杨家出了个五岁案首!
这与杨永旺非要允哥儿坐轿子招摇过市,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杨家今非昔比了吗?”
苏静姝的话,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杨宗源发热的头上。
杨宗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老妻的话,竟和允哥儿昨日指责杨永旺的话,如出一辙!
区别只在于,他的招摇,只是披着族中盛事的堂皇外衣。
“真正的庆贺,是族里几位长辈聚在一起,给孩子一份实在的鼓励,或是一份寄托厚望的礼物,足矣。”
苏静姝的声音依旧平淡,像重锤敲在杨宗源心上。
“你们这般大张旗鼓,烈火烹油,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将允哥儿,将整个杨家,都架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允哥儿那孩子心思剔透,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凶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他才会如此心寒,如此决绝地离开。他不是气他爹娘,他是气你们所有人,包括你这个族长,你们都在把他,把杨家往火坑边上推啊!”
杨宗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猛地想起昨日流水席上,那些外村乡绅、里正眼中复杂的光芒,有羡慕,有嫉妒,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算计。
杨宗源当时只觉风光,从未深想。
如今被老妻点破,才惊觉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冲昏了头脑,犯下了和杨永旺一样的错误。
他们都太得意忘形!
老杨家好不容易才能再出这么一个好苗子,可不能被他们都毁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
杨宗源的声音有些发干,再没有刚刚的那种气焰。
“怎么办?”
苏静姝捻动着手腕上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目光深远。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你们若能及时悔改,允哥儿那孩子胸有丘壑,不会真的计较。他比谁都清楚,要走的科举之路,绝非一人之功。家族兴旺,族人同心,才是他真正的根基和后盾。一个人单打独斗,在这世道,寸步难行。”
然后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
“至于那个石头厂,更要低调行事。闷声发财才是正理!你们现在,不过是靠着沈家商会这棵大树乘凉。沈家,终究不姓杨!杨家如今,除了允哥儿这块还未完全长成的璞玉,还有什么?连个正经的功名人都没有!
山高皇帝远,你们这般张扬,名声传出去,被那些真正有背景、有手段的人盯上,觊觎、算计起来,就凭你们老杨家现在这点根基,拿什么抵挡?沈家会为了一个石头厂,跟那些人死磕吗?”
苏静姝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得杨宗源心惊肉跳,后背的冷汗己经湿透了内衫。
杨宗源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沉浸在老杨家崛起的喜悦中,根本还意识不到那些潜在的危险!
老妻的见识,远比他这个族长看得更远,更透。
苏静姝最后总结道:“所以,管好杨永旺夫妇,更要管好你自己。约束族人,低调行事,埋头发展,耐心等待。等待允哥儿真正金榜题名、立稳脚跟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给他拖后腿,不要成为他的负累!否则……”
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将门之女的凌厉。
“否则,我这把老骨头,虽不问世事多年,为了允哥儿,为了杨家的未来,也不介意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杨宗源被妻子最后那冰冷的眼神和话语震慑住了。
他可太知道老妻的来历和手段了,当年若非家逢巨变,她绝非池中之物。
这些年吃斋念佛,不过是心灰意冷后的自我放逐。
如今,能为允哥儿,为了杨家那点微弱的希望,愿意露出锋芒。
“我……我明白了。”
杨宗源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但眼神却变得比以前更清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