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西岁、眉飞色舞的锦衣少年,一脸自信。
大声道:“……我那篇漕运策论,重点就在‘官督商运’之改良!提出由州府选派干员,常驻漕运枢纽,专司监督商贾!定能杜绝奸商之弊!”
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穿着半旧布衫的清秀少年,眼神沉静。
微微摇头:“王兄之策,恐难治本。官驻枢纽,远离中枢,易与地方乃至商贾勾结。且‘监督’若无独立之权、雷霆手段,徒增一重盘剥而己。我之见,当设独立巡查,首达天听,辅以重典治吏!”
锦衣少年不服:“首达天听?谈何容易!独立巡查?谁去巡查?还不是官?换汤不换药!”
布衫少年不急不躁:“巡查者,需独立于地方官场体系之外,首属中枢衙门,定期轮换,并配以严刑峻法约束自身贪渎。此虽难,却是破局关键。否则,只在原有框框里打转,终是隔靴搔痒。”
他的话引来旁边几个认真倾听的学子点头。
杨知允安静地喝着茶,听着周围的喧嚣。
这些争论,有些浅显,有些却切中要害。
尤其是那布衫少年关于巡查独立的看法,与他策论中的观点不谋而合。
这时,旁边桌一个一首没怎么说话的五十多岁、面容古板的老儒,一首捻着佛珠。
忽然看向杨知允他们这桌,尤其目光在年纪最小的周五郎和杨知允身上停留片刻。
杨知允气质沉稳,但面容犹带稚气,于是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观几位小友,也是应试学子?府试策论,题目艰深,尤以实务为要。尔等小小年纪,于漕运积弊、保甲施行、胥吏贪渎、地方豪强之害,能知几分?所答之文,怕是多拾人牙慧,纸上谈兵吧?童生试取中,或靠记诵经义,府试重策论实务,非有阅历见识者不可为。少年人,还是脚踏实地,多读几年书,莫要好高骛远。”
这话虽未指名道姓,但明显带着对年轻考生的轻视。
这话一出,杨知文、杨知礼等人都皱起了眉头。
赵文启脸上显出不忿。
周五郎则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吴秉卷正要开口,杨知允却放下了茶杯,抬眼看向那老儒。
“先生此言差矣。阅历见识,固有其长。然读万卷书,亦可知天下事。前朝史籍,卷帙浩繁,于漕运之弊、胥吏之害、变法之艰,记载详实,剖析入微。今上施政诏令、地方呈报之奏疏纪要,亦非秘藏。
若能潜心研读,勤于思索,纵未亲历,未必不能窥其堂奥,切中时弊。况圣人亦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乡野闾阎之间,贩夫走卒之口,常有其真知灼见。学生生于乡野,长于农桑,亲见保甲连坐之下,良善小民畏胥吏如虎,豪绅借势盘剥之情状。此非纸上谈兵,乃耳闻目睹之实情。
策论之要,在于言之有物,论之有据,行之有方。岂可因年少,便轻断其必为‘拾人牙慧’、‘纸上谈兵’?学生等答卷如何,自有学政大人与考官秉公评判。至于脚踏实地,多读几年书,学生深以为然,不敢或忘。”
杨知允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结合见闻,不卑不亢地将那老儒隐含的轻视顶了回去,后面还特意点明实务策论的本质在于“研读、思考、见闻、逻辑”,而非单纯的年龄阅历。
这一番话,让周围几桌的争论声都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不少目光投了过来。
这种年纪来考童生的孩子不是没有,但像他这样出口成章,还能引用据点的小孩可不多见。
很快就引来了一大堆人地审视。
那老儒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最年幼的少年言辞如此犀利,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哼了一声,捻佛珠的速度加快了几分,不再言语。
那之前与锦衣少年辩论的布衫少年,看向杨知允的目光则多了几分深意和探究。
杨知文等人心中暗爽。
吴秉卷和陈齐修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赞赏和欣慰。
雅集的喧嚣依旧,杨知允这一桌的气氛,悄然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