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两片腐烂的枯叶。他猛地转身,撞开那扇吱呀的木门,冲进了弄堂深处越来越浓的暮色里,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破碎的踉跄,瞬间被狭长的巷道迅速吞没,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天井,和那两张零落在泥水中的、被彻底踩碎的梦。
风穿过弄堂,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轻轻盖住了那两张破碎的纸片。
同一时刻,南中国的热浪正灼烤着崭新的钢筋骨架。深圳,上步区一栋灰扑扑、刚刚封顶的六层水泥楼里,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三楼尽头,一扇厚重的、刷着绿漆的铁门紧闭着,门上连块牌子也没有,只有一把崭新的“将军不下马”大铜锁,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门内,却是另一个世界。
冷气机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将燥热隔绝在外。窗明几净,几张崭新的办公桌泛着清漆的光。K先生只穿着件熨帖的白色短袖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敞着第一粒扣子,露出小半截暗金色的细链。他站在窗前,背对着房间,望着外面尘土飞扬、脚手架林立的景象,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李李,”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平稳,“下个月,市委那边关于发展银行的座谈会,材料要再细一点。尤其是资本金构成和股权管理部分,那几个关键人物的态度,摸清楚,记下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玻璃,落在远处一片荒芜的空地上——那里,据说将是未来的“证券交易中心”。
“晓得了,K总。” 回答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质感。**李李**坐在靠墙的办公桌后,她的存在本身就像这间冷气充足的房间里最精密的仪器。她约莫二十西岁,身段玲珑有致,包裹在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里,勾勒出流畅而富有力量的曲线。她的美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冷感,皮肤是细腻的象牙白,光洁得几乎看不到瑕疵。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下颌线清晰而优美。柳叶眉下,是一双沉静如深潭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文件。小巧挺首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唇色是自然的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干练。乌黑的长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光洁饱满的额头,只在耳际垂下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微卷碎发,平添几分不易察觉的柔美。
她面前放着一台罕见的计算器,红色的数字屏亮着,映在她专注的眼底。细密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角渗出,又被她不动声色地用指腹轻轻按掉。她面前摊开几份装订粗糙的油印文件,标题是《关于设立深圳经济特区证券公司可行性研究(内部讨论稿)》。她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一行关于“柜台交易试点”的字句旁,飞快地画下一个重重的红色问号,又在旁边空白处,用极细的蓝色笔迹标注了几个缩写字母和人名代号。她的动作又快又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玻璃丝袜包裹着纤细笔首的小腿,脚上一双中跟黑色皮鞋纤尘不染,鞋尖点着光滑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声,像精准的秒针在计算着未来的分秒价值。
窗外,1986年深圳的夏天,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熔炉,正在无声地锻造着一些尚未成形的东西。尘土在热浪中翻腾,机器的轰鸣是它粗重的喘息。
(唐先生带五千小弟,南下深圳)
千里之外,一列绿皮火车在夜色中沉重地喘息着,像一条疲惫不堪的钢铁长龙,吭哧吭哧地向南爬行。车厢里塞满了人,汗味、劣质烟草味、方便面调料包的辛辣味、还有久不洗澡的体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过道里,座位底下,甚至厕所门口,都蜷缩着人。大多是青壮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沾着泥点的胶鞋,脸上刻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茫然的期待。
靠近车厢连接处,一个穿着半旧灰色夹克的男人靠着门边的铁皮壁站着。他叫唐先生,此刻还远不是什么“德隆系”的掌门人,只是一个眼神比旁人更亮、更沉静些的普通中年人。他脚下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尿素”字样的巨大蛇皮袋,袋口用粗糙的麻绳紧紧扎着。他身边还围着七八个同样精悍的汉子,像一道人墙,沉默地守着这些袋子。
“哥,都点过了,”一个剃着平头、脸上有疤的汉子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盖过车厢的嘈杂,“连宝鸡那边最后一批汇过来的,拢共五千一百二十七人。合同都在袋子里,按你说的,一个指印不少,都摁了红手印。” 汉子拍了拍脚边一个看起来尤其沉重的蛇皮袋,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