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腰那片老槐树林子,村里人管它叫槐树坡。打我记事起,守林子的就是李大瘸子。那年腊月他裹着破棉袄蹲在村口,逢人就哆嗦着说:"那娃儿眼珠子会转啊..."
事情要从七月半那天说起。李大山照例背着猎枪巡山,走到乱葬岗边上,忽听见有小孩在哭。那哭声细细的,像猫崽子叫春似的,顺着风往人耳朵眼里钻。
"谁家大半夜把娃娃扔坟堆里?"他举着煤油灯往声儿处照,树影子晃得跟鬼手似的。转过三座塌了半边的荒坟,就见个穿蓝布褂的小男娃背对着他,蹲在个新培的土包前哭。
李大山刚要搭话,后脖颈子突然凉飕飕的。老槐树叶子哗啦啦响成一片,那哭声戛然而止。小男娃慢悠悠转过脸——煤油灯照着他半边青灰的脸,另半边竟糊着黄纸钱!
"我的娘诶!"李大山两腿一软,猎枪都摔在地上。再睁眼时,哪还有娃娃的影子,就剩个扎着纸辫子的童男纸人,腮帮子上还带着两团血红胭脂。
第二天村里炸了锅。孙大爷叼着烟袋锅子说:"早年间槐树坡埋过个外乡寡妇,怀着八个月身孕叫人沉了塘。这是婴灵作祟哩!"李大山灌了两碗烧刀子,硬着头皮又去守夜。
连着六天,那哭声准在子时冒出来。第七天夜里,李大山攥着桃木钉蹲在老槐树底下。月光把树影子投在地上,活像个人伸着胳膊要抓他。
"叔叔..."凉气喷在他耳根后头。李大山一回头,正对上那张半人半纸的脸。小男娃眼窝里滚着血珠子,脖子上一圈紫黑手印:"你当年掐我的时候,咋不手软呢?"
老槐树突然哗啦啦抖起来,树皮裂开道口子,露出里头白生生的骨头。二十年前那个醉酒的冬夜,李大山在城里赌输了钱,把个要饭的孤儿拖进槐树林...
天蒙蒙亮时,村民在乱葬岗找到李大山那双千层底布鞋。鞋头朝着老槐树,树根底下渗着黑血。打那以后,每逢阴雨天,槐树坡就会响起咯咯的笑声,混着沙沙的纸钱响。槐树坡出事后的第三日,村西头王瞎子家的纸扎铺子泛了潮。那些个竹骨纸皮的小人儿挨着墙根淌水,红红绿绿的颜料混成血水似的溪流,顺着门槛缝往外渗。
"作孽啊..."王瞎子摸着童男纸人发皱的裤腿,两个空洞洞的眼窝子突然淌下朱砂泪。这纸人正是他半月前给孙家太公扎的陪葬品。
新嫁到赵家的春桃正在院里晾衣裳,忽然听见墙根底下有小孩拍皮球的声音。她探头往柴火堆后头看,只见晾衣绳上那件蓝布褂子无风自动,襟口处慢慢浮出个乌黑的小手印。
"这料子倒是挺括。"春桃伸手去摸,指尖刚沾上布料就冻得一激灵。再定睛看时,小手印底下又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点子,在日头底下泛着铁锈色。
当夜子时,王瞎子摸到赵家院门口。他那只剩白翳的眼珠子首勾勾盯着蓝布褂:"大妹子,这衣裳可不敢再穿了。那孩子怨气太重,连地仙爷都镇不住了。"
春桃这才想起,出事前李大山巡山穿的也是这般蓝布褂。她哆嗦着要烧衣裳,打火石却怎么都擦不着。最后还是王瞎子从怀里掏出张黄符,符纸沾上衣角的瞬间,屋里突然响起孩童尖利的哭嚎。第七日头晌,村里几个青壮被孙大爷逼着上槐树坡。老槐树裂开的口子己经能钻进个人,树洞里头积着层黑黢黢的泥浆,仔细看竟是混着人血的香灰。
"二十年前七月初七,有个外乡女人在这树上吊。"孙大爷烟袋锅子敲着树根,"怀着身子呢,舌头垂到胸口,鞋底还沾着塘泥。"
躲在人群里的陈寡妇突然瘫坐在地。她男人当年是村长,那外乡女被沉塘前,在她家柴房躲过三天雨。
树叶子哗啦啦响成一片,有个女人的声音混在风里:"我的儿在奈何桥等了二十年,总算等到仇人血祭..."树洞里突然涌出大股黑水,转眼就把陈寡妇卷了进去。
后来王瞎子说,那老槐树早修成了地仙。树根底下埋着七具童男童女的尸骨,都是历年用来镇邪的祭品。如今冤魂破阵,整个村子都要还债。
现在每到子夜,就能看见穿蓝布褂的小男娃蹲在树杈上数纸钱。那些纸钱飘到谁家院里,不出三日准要办白事。
孙家老大是头一个收着纸钱的。那日晌午他正在院里劈柴,忽见片黄纸打着旋儿贴上门框。纸钱边角染着暗红斑块,细看竟是半枚带螺纹的婴儿指印。
当夜孙家灶膛的火怎么也烧不旺,铁锅里炖的腊肉泛着腥气。孙老大媳妇舀汤时,油花子突然凝成张婴儿脸,咧着没牙的嘴冲她笑。第二天鸡还没叫,村东头就飘起招魂幡——孙老大吊死在自家房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