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营帐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医官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默默地看着这冲突的一幕。
几个躺在附近草席上养伤的士卒也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风暴中心的宁川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或是辩解,或是低头认错。
宁川低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用那块冰冷的、沾满污血的布巾,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擦拭着右手掌心和指缝里那些己经干涸发黑、深深嵌入皮肤纹理的血痂。那是蛮族的血,是猎杀的证明,此刻却像是某种洗刷不掉的烙印。
他的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在完成一件比生命还重要的事情。赵铁山的咆哮如同狂风吹过山岩,老赵的劝解如同雨滴落入深潭,周围那些或惊惧或好奇的目光,都被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壳隔绝在外。
首到掌心和指节被擦得显出原本皮肤的苍白底色和那些冻裂的、细小的伤口,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北荒冻土般的疲惫,和一种被巨大命运压力碾磨到极致的漠然。
那双漆黑的眸子,像两口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枯井,越过赵铁山暴怒扭曲的脸,望向营帐顶棚摇晃的阴影,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在冻土上摩擦:
“赵头儿,我妹妹…孙郎中说了,最多…只剩半年。”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飘忽,却像一块万载玄冰雕成的巨石,裹挟着刺骨的寒气,猛地、狠狠地砸在赵铁山和老赵的心口!也砸在营帐内每一个竖着耳朵倾听的人心上!
赵铁山满腔翻腾的怒火如同被一盆来自九幽的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凝固、然后寸寸龟裂!他脸上因愤怒而涨红的血色急速褪去,变得比宁川还要苍白。
铁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宁川,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平息,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钝痛。
宁溪那张蜷缩在苦水镇破屋薄被下、蜡黄枯槁、气若游丝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老赵更是如遭雷击,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眼中瞬间涌上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恍然、以及深切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同情。
营帐内其他伤兵也面面相觑,刚才还窃窃私语的角落瞬间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发出的、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
“半…半年…”
赵铁山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什么病?怎会…如此?”
“寒骨症”
宁川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件发生在遥远陌生人身上的悲剧,“寒气入骨,邪毒深种,蚀髓腐筋。寻常药石…无用。唯有南疆赤阳草为君药引之,或可…争得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的行囊,那里面装着军功凭条,也装着渺茫的希望
“赤阳草…价值连城,有价无市。百两银子…不够。远远不够。”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刺穿着营帐内凝滞的空气。
为了那虚无缥缈、只在传说中听闻的赤阳草,为了妹妹那仅存的、随时可能熄灭的半年生机,这个沉默得如同岩石的少年,选择了孤身踏入北狄的死亡荒原,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用命去搏那一丝比风中残烛还要渺茫的希望!
营帐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原先那些觉得宁川太过疯狂、太过鲁莽的士卒,此刻眼神全都变了。
震惊、难以置信、深切的同情,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敬畏与酸楚的复杂情绪。
他不是疯子,更不是莽夫。他只是一个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缘、身后便是至亲坠落的深渊、除了向前挥刀搏命再无退路的哥哥!
赵铁山拄着拐杖,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久久无言。
他看着宁川低垂的头颅,看着那单薄肩膀上刺目惊心的青紫肿胀,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死寂如同深潭的眼睛。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年轻、同样为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母、可以不顾一切冲入敌营盗药、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出一条血路的自己。
一股强烈的、几乎让他眼眶发酸的酸涩和巨大的无力感汹涌而上,死死堵住了他的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过身